第19章 冥风未解失洳山(十四)

“小愈听话,会有糖葫芦吃吗?”小愈仰身侧面,湿润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这人手中的剪子,还有丢在血泊里的短刃,哽咽道,“昨天漂亮哥哥说会给我买糖葫芦,我还没吃到呢。小愈从小家里就穷,后来家被大水冲走了,刚有新家,又被带到了这里。小愈从来没吃过糖葫芦,听说很甜。”

“嗯,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这人将脸深深埋下,泪水充盈眼眶。

余光满是血红,有冷亮的刀光在血红中翻腾,他探出手去,遮住刺眼的光芒,眼底流淌出纠结的悲欢和不可磨灭的决心。

每次都是这般挣扎,每次都有痛苦相伴,已经麻木了,幸好,这是最后一次……

他握住短刃,坚定地划破流民的手腕,鲜血缓缓溢流,掺入血泊。

他狼狈的站起身来,拖掖着血色朦胧的袍子,跪到小愈身畔,依旧先用银剪毁去他的衣衫,而后将短刃搁在他的腕上。

“哥哥,会不会很疼。”小愈抽泣着问,眼神懵懂而害怕。

这人无法回应,视线斑驳,几近模糊。

小愈闭上双眼,这一刻,他无比‘懂事’。

刀尖缓缓压进他的皮肤,尖锐的刺痛,唤出他痛苦的呜咽。

这人蒙住小愈的双眼,执刀的手在颤抖,泪水婆娑如雨,打湿了洁白的缟素。

脑中往事重叠,心底百感交集,努力剥离早已被碾压成碎渣的明洁的本心,坚定下手。

突然,顶缝四盏佛灯,同时熄灭爆裂。

阴暗的顶面,无声的平移开来,凉星冷月的光辉瞬间遍洒地室各个角落,盛满血腥的罪孽摊敞在夜色里。

这人手里的短刃,被一股轻巧却有力的劲道击落,笼在他身畔的纯白轻烟,也被无形化去,他的脊背刹那僵直,又缓缓瘫软,仿佛被什么毒物风化,苍老枯竭,难有生机。

曲璃顺着顶侧石阶走了进来,落脚处临近席被,不染一丝血糜,兰栖跟在他的身后。

寂赎寂化携大批棍僧,涌进地室,看清满地惨状,惊骇不已,多数棍僧从未见过此等血腥,扶着冰冷的泥墙,眼泪失禁,呕吐不止。少部分跟随寂赎寂化两两合作,速度将流民抬到干净的石阶处。

采花贼趴在顶上观望,看到满地粘腻的血浆与尸骸,还有颓坐在血泊里,一身白袍早已染得鲜红的光头,头晕目眩,没敢下去。

膳堂和尚们和其他僧侣也都纷纷挤坐在顶边。

“即使这般痛苦,也还是要将罪孽继续?寂妄小师父。”曲璃解开掌心伤布,重新划开伤口,将滴淋的鲜血隔空推引至每一个流民的身上,解去他们身上的风烟咒。

顺便匀出一滴,送到寂妄的脸上。

寂妄消瘦的面颊,突然就烧了起来,大火凶旺,沿着他的下颌,一路烧上颅顶,慑目的火焰将他的面容完全吞噬,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有些燥热。

待这层燥热褪去,蓝红色的火焰也随之湮灭。

寂妄用在自己脸上的凝容咒,破了。

原先的容颜消失不见,此刻低首垂眸,避隐在血腥幽寂之地的,是一张宛如君兰明釉般尚洁的面容。

这面容的左颊上真切的烙着数朵重叠绽放的花,却不是兰花,而是摆着睡莲姿态,瓣如蝶翼的玉杳。

寂妄低声而绝望地哀笑,“你们,早就猜到是我,早就了解所有。”

他的嗓音遏在喉底,没有任何惊疑奇怪,只是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低沉哀切,“将能够暴露的,全部暴露在我的面前,猜到结局,猜到我会这样做,让我自投罗网。灵术摆在我面前,我还心存侥幸,很可笑吧。”

曲璃道:“在玄孽自杀之前,我们并未猜到是你。”

兰栖自然接道:“那时只是觉得,此事应与当年失洳寺一事有关,和沈砚沉有关,但并未将你和沈砚沉联系在一起。”

兰栖从袖中取出一条不知何时藏进去的崭新洁净的伤布,主动替曲璃包好伤口。

曲璃道:“又主动帮我包手?”

在曲璃的凝视下,兰栖坦然道:“你手烂了,回头我还要多担一项罪名。”

他下意识的忘却,曲璃一直未认真处理伤口,是因为需要多次使用鲜血,没必要折腾,有觅山疮药在,无论如何,他的手也不会有事。

伤布缠到一半,他又及时想到这茬,顿觉此举会平白惹人疑思,当下手指一松,丢开了曲璃的手。

曲璃掌心一疼,心上的喜悦被浇灭,“有病?”

只好自己拉紧伤布,随意打了个结。

“真好,”寂妄始终低着脸,话音隐隐透着羡慕,“你们的感情真好。”

曲璃,“……”

兰栖,“……”

“其实一早我就知道你们的身份,”寂妄苦涩的笑,原先流民眼中的绝望过渡到他的眸中,“蘅溏小的时候,曾经见过你们在大街上争闹,这事虽然过去了五年,但你们的模样,很难让人忘记。她和我来说的时候,我是很震惊的,我想你们和以往那些查案的人不一样,我便让蘅溏将你们引来失洳寺,再伺机将你们困在净枝院,想着等到事情了结,再放了你们。后来我发现九王爷也在……我要是知道他在,我绝对不会那样打草惊蛇。后来更糟糕的是,曲璃居然会灵术,灵教都覆灭了,这世间居然还有人会灵术。真是白费了玄孽师叔一条命,他没有罪,不该死,我只是想让他出面困住你们,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寂妄想到玄孽,悲哀的叹了口气,不知是真的在惋惜玄孽的命,还是缅怀自己曾经的良善。

曲璃趁机问道:“当年他经历了什么,让他如今每日都要感受一遍当时香客们的痛苦。还助你你去残害无辜的流民。是他带你入失洳寺的吧,明着安排救助流民,实际是让你更为方便的杀害他们,完成七绝咒,他为何要帮你。”

“因为师叔最疼爱的小徒弟,当年也被烙印扒皮了!本来,不愿与那群恶人同流合污的寺中人,都被暂时囚禁在一处,可是这个小徒弟,和我一样蠢笨,叫嚣着要将恶人绳之以法,太悲哀了,简直就是螳臂当车。最后师叔在阁楼,眼睁睁的看着小徒弟死去!所以他一直在愧疚,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自身都被囚禁着,能做什么,难道要像我一样,自不量力,自以为是的去救人,然后善有恶报?真实大错特错。”

众僧哗然惊诧,玄孽小徒弟那事,是鲜少有人知道的秘密。

“当年你救人的心,你的善良,没有错。”

“是么,连救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最后还间接害死了疏林。好多熟悉的面孔啊,真是丑陋。”沈庄小筑当日惨状映入寂妄脑海,无数个他们曾经从失洳寺救出来的流民,无情的虐杀着沈疏林。

“至于师叔为什么要帮我,”寂妄顿了顿,“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我在泛溪村,他突然找上我,与我说了收揽流民入寺的计划。”

“当年看着小徒弟在罪恶中死去,如今却创造罪恶,一边每日每夜的惩罚自己,一边亲手维护着罪恶,最后……”以死祭奠。

曲璃想着如果玄孽最后自杀,是一种祭奠,是想要赔罪,那他突然找上寂妄的行径,倒像是被逼迫的,但眼下也探究不出什么,或许,他应该去问问那个暂时被他定在地室外,替寂妄充当烟雾弹的黑影。

兰栖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拾阶离开,去将黑影带进来。

“师弟!不,杀人凶手!”一直未曾开口的寂赎突然呵斥道,“你怎对当年的事那么清楚!究竟为何要造孽!”

一直趴在顶上的东方非衍忍不住说道:“笨!”

此时兰栖刚好从他身边经过,他开口便是示好之意,“无视咱天仙说得话?咱天仙开头就说了,当年失洳寺一事和沈砚沉有关,但一开始并未将寂妄和沈砚沉联系在一块,这还不明显?寂妄就是沈砚沉啊!”

众僧闻言,皆震惊不已,镜化更是暴雨袭脑,哗啦一声,将脑子淋的空白。

寂赎则是迷茫的不知所云,他只知道失洳寺祸事,并不知这场祸事所衍生的关于沈庄的悲惨后果,不明白当年舍命救人的沈砚沉,如今却来咒杀这么多的流民?

沈砚沉终于抬起脸来,寂赎这才发现,那遮蔽在阴阳里的面容,早已无比陌生,那左脸上密密麻麻的玉杳烙印,犹如沼泽里的荆棘,缭乱恐怖。

沈砚沉望着石阶上的被褥,心中酝酿起破釜沉舟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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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傅挽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