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何为夫妻

他依旧没说话,直起身从怀中掏出叠好的布帛递给她,平静对视:“鱼姑娘,我想你需要看看这个。”

她心里突然腾起一种古怪的感觉,还有点无措,在他催促的眼神下硬着头皮接了过来,展开,捏着布帛的手却猛地攥紧。

明晃晃的“退位诏”三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这是我今天无意间发现的,再三斟酌,觉得还是有必要让您知道一下。”

他顿了半晌,又道:“我知道在陛下的心里,不管是这大齐江山,还是天下黎民,其实都比不过您的一句话,但荆乌有些掏心窝子的话不得不说。”

布帛在她手中被捏的变形,神色难明:“你说。”

“陛下用了十多年的时间才走到如今这位置,个中艰辛我感同身受。

“于私,我不希望这份基业被拱手相让,哪怕那个人是陛下的亲弟弟。于公,大齐江山日渐稳固,无故退位必会引起四方动乱,届时兵戈再起,百姓这几年的休养会毁于一旦。于公于私,荆乌都不想让陛下退位。

“但我也知道,陛下既然写了这份诏书,就肯定是做好了决定,荆乌自知劝不了陛下,所以只能来求鱼姑娘。”他说着再度躬身一拜,声音铿锵。

“微臣荆乌,恳请您劝劝陛下。”

她有些发懵,有些不知所措。

他字字恭敬,句句沉重,却自称“微臣”,又何尝不是在逼着她妥协?

劝?她要怎么劝?

他那么固执一个人,这么多年耐心早就耗尽,除了她嫁于他,她想不到其他能让他回心转意的办法了。

她悄悄叹了口气:“我会好好考虑的。”

意料之中的回答,却让荆乌平静的面容染上愧疚:“我很抱歉。”

鱼听雪笑了笑,有些疲惫:“我还要多谢你让我看到了这个,起码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的精神有些恍惚,也不知他是何时走的。只是回过神的时候蜡烛已经燃尽,书房里一片漆黑。

她起身续了根蜡烛,抬头时看到椅子上坐着个人。

“父亲?”

昏黄的烛光下,鱼言哲的神情有些复杂,眉头紧蹙着,手边是摊开的明黄布帛。

她抿唇从桌案后走出,却在他两步之遥站定,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鱼言哲悄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示意她坐下来:“听说今天早朝众多朝臣集体上奏,要求陛下纳妃,有这回事吗?”

鱼听雪唇色有些白,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听雪,你是爹的女儿,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他长叹一口气,眉头紧皱,“可陛下他不是普通男子啊。你若是喜欢寻常男子,大可以家庭仕途两不误,可你喜欢的男子他不是。”

“陛下这些年待你如何,爹都看在眼里,普通人尚且难以做到,何况还是一代帝王,他承受的压力是你想象不到的。”

鱼听雪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鱼言哲盯着明显早就写下的“退位诏”,无奈叹气:“爹知道你放不下朝堂上的事,总觉得自己要走到更高的位置,让更多人看到。可其实现在大齐的女官已近三分之一,雏形既成,只待壮大。”

她灌了口茶,轻“嗯”一声:“您说的对。”

鱼言哲摸了摸她没精打采的脑袋,循循善诱:“而且你有没有发现女官集团最大的弊病?”

她仔细想了想,却仍一无所获。

“是高官,”他敲了敲桌子,“这些年女官是出了不少,可大都集中在中低层,不论是能力问题,还是被人刻意打压,你们其实都没有还手之力。

“可你若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很多事情做起来便容易得多,届时你大可以放手栽培有能之士,有人替她们撑腰,必然会出现惊才绝艳之辈,走到高位。”

这番话就像兜头浇了她一盆凉水,一团乱麻的思绪逐渐清明。她骤然反应过来自己这些年除了筹建书院,便一心在国子监钻研,却忘了分析朝堂格局。

如今的大齐虽说称得上焕然一新,可终究没有女官能握到实打实的权力。

但……

“可是后宫不得参政。”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鱼言哲就打断了她的话:“为何不能参政?”

她眉心蹙了蹙,不懂他这话是何意。

“历朝后妃不参政,说到底不过是君王害怕后妃与母族联合,架空皇权,也就是常说的‘一国不存二主’。”

她眸子亮了亮,心里有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可我们鱼家如今只有你在朝为官,爹是前朝旧臣,少煊在江湖厮混,必然不会出现外戚专权。”

凉风穿过缝隙,烛光微晃,照亮了她面上的为难。

“可是父亲,权力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历史上多少帝后夫妻因此离心,枕畔之人成了最熟悉也最提防的存在。”

默然半晌,说出了最害怕面对的一幕:“就算我跟他能不离心,可权力制衡必然会将我们推到对立面。”

她的声音透着苦涩:“少时情深至夫妻,若是因为权力走到相对无言,甚至刀剑相对的一天,岂非太过悲哀。”

这透着些悲观的话却让鱼言哲笑出了声,鱼听雪不解地掀眸看他,反复回想着自己方才有没有说错话。

无果。

鱼言哲笑了许久,直到她有些沉脸,他才问:“何为夫妻?”

她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问,但还是认真想了想:“少时相识,相知,相爱,自愿缔结两姓之好,成为夫妻,自此一体。”

他点头称是,神色是少见的认真:“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历史上的帝后很多,可能称之为夫妻的,少之又少,他们更多的是势力的联盟,他们是对方的皇帝、皇后,却并非丈夫和妻子。

“真正的夫妻不会为权反目,因为在名为**的雄狮转醒之前,情意会先将其吞没。”

父亲说这段话的声音并不大,可字字清晰敲打在她的脑中,如古寺洪钟,悠悠回荡。

她微微睁大的眸子透着震惊,鱼言哲忽然抬脚晃了晃,有些得意:“新鞋子,你娘亲手做的。”

“什么?”她又有些不懂了,这是炫耀吗?可这并非母亲第一次给他纳鞋。

鱼言哲见女儿这般不上套,幽幽叹了口气:“如果我与你娘和离,可以坐上最高的那个位置,你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鱼听雪抿了抿唇,认真思索,可得到的答案是:不会。

在她的记忆里,父母几乎从未红过脸,他们不谈情,不言爱。可父亲的贴身衣物皆出自母亲之手,母亲爱吃的糕点永远是父亲亲自去东街排队买的,无论多晚,母亲总会替父亲留着一盏灯。

思及此,她弯了弯唇,轻声道:“不会。”

“这才是夫妻。”

微黄烛光下,年过五旬的男人想到了少时相爱,相扶到老的妻子,微沉的眉眼不自觉地变得温柔。

他抬手指着心口处,道:“不是身份,不是距离,是心。心在一处,才是夫妻。”

鱼听雪蓦地失了声,盯着父亲说不出话,喉间有些发哽。

鱼言哲将明黄布帛推到她面前,语重心长:“闺女,你们要做的,不是大齐帝后,而是真正的夫与妻。在真正的夫妻情意面前,权力,只会让你们走得更近,一致对外。”

她喉间哽得疼,猝不及防红了眼眶。

那天她的书房亮了一整晚,没人知道她在做什么。

只是第二日的早朝上,仕途一片明朗的国子监司业鱼听雪上了一封辞官的奏折,而那位年轻的帝王沉默着盯了许久,直到眼睛都红了,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准。”

翌日早朝,未曾立后的景昭帝突然下旨册立鱼氏听雪为后,其中更言:

鱼氏为后,享帝王之尊,允参政议政,一应权力等同君王。

后世称其为“二皇并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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