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齐姐儿叫的什么席面?”闻若青看她躺在那里,怎么看怎么碍眼,就随口问了一声。
“叫的玉华楼的席面和糕点,还有漱玉楼的秋露白,一共花了五十八两。”
“哦。”
尹沉壁看他一眼。“您不觉得有点多吗?”
“玉华楼的席面是要这么多吧,我不是给了你钱嘛。”他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大概也……不算贵吧?
“五十八两啊!”她仰望着院子上方的夜空,思绪飞回了自己那熟悉的小院子。“够咱们庄子开支一整年了,我娘吃药也能吃小半年,怀洲的束脩和他在书院里的开支也够一年……”
闻若青看着她一脸惋惜的模样,她这么看重钱,他大概有点明白了,但他还是觉得有必要说说她。
“你现在已经进了我家,”他坐得直直的,跟瘫在旁边的尹沉壁讲:“需要花什么钱给我说就是,别在别人面前做得太小家子气。”
“我小家子气?”尹沉壁瞪着他。
“难道不是吗?”
“……好吧,您说的是,我以后尽量改改。”
“这就对了。你瞧你,跟烂泥似的躺在这儿像什么话?”
“……烂泥?”她的嘴角抽了抽。
“不是,我的意思是行坐要有度,即使做不到坐如磐石,起似浮云,也不能这样举止无方,放浪形骸。吃得饱了就去活动活动,想躺就去屋里躺着,你一个女人,这个样子哪里像个正经宗妇,让下人们看见了还有威严吗?”
“……”
看不出来他还挺能教训人,她喜欢呆在院子里,就跟她在娘家也喜欢在屋子外头一样,能看到高高的天空,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不像在屋子里那么憋闷。自己的院子里躺一下又无伤大雅,不过也的确,闻府的院子可比不得她家里的院子,自家的院子怎么都随便她,这里可就不一样了,哪里都是眼睛。
本来看秦妈妈去睡了她才躺这儿的,哪知走了一个秦妈妈,来了一个闻若青,都一样能教训人。算了,他说的话虽然难听,的确也有理,她是该注意些,看今天来的几位小姐,人家个个礼仪周全,举止高雅进退有度,还真跟她不一样。
她一声不吭地爬了起来,步履蹒跚地上楼去了。
闻若青瞧了一眼她的背影,简直不想再多看。真是的,最基本的仪表行止都做不好,一点都不庄重,要是他手下的兵,早一鞭子抽过去让他站直坐稳了。
尹沉壁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早上起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她跟着大家站在大门口送别一家之主闻存山,就见闻思齐在一边挽着江氏,笑嘻嘻地跟她耳语着,还不时看自己一眼。
刚回到凝辉院,她就和闻思齐一起被老太君叫到了屋里。
“跪下!”老太君重重顿了顿手中的龙头拐杖,面如寒霜朝她俩喝道。
“怎么了老太君?我又犯错了?”闻思齐虽跪下来,心里却没当回事儿。
“收起你这嬉皮笑脸的样子!”老太君脸色一沉,“前儿你爹爹告诫你的你都忘了?昨天厨房里已经备好了席面,做什么又要到外面去叫?”
闻思齐小声嘟囔着,闻老太君没听清,“你说什么?”
“是人家伍小姐和严小姐想吃嘛,我做主人的,当然要顾着客人。”
“还敢顶嘴!”老太君又把拐杖顿了顿,“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说好家里备席就老老实实地吃家里的,要去外面叫席面就事先说好,我们家也不是缺那几个钱,但这样铺张浪费下去,金山银山也不够你挥霍!”
她昨天听儿子说了燕云军在西北大营的情况,气得不行,几辈人辛苦打下来的局面,可不能就这么毁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闻思齐这事儿虽小,钱也没花几个,但这种行为断断不能纵容,任由她发展下去还了得?
“哪里浪费了嘛,中午厨房备的席面,晚上六嫂不都全吃了吗?”闻思齐一面说,一面瞄了眼尹沉壁,一说起这个她就忍不住想笑。
老太君气得浑身发抖:“你还不知错是么?你娘就是太惯着你了,瞧把你惯成了什么样儿?去,到宗祠里跪着去,哪时想通了,哪时再来给我说道说道!”
“老太君!”闻思齐脸色变了,泪珠儿裹在了眼眶里。
“还不赶快去?!”
闻思齐哭哭啼啼地走了。打发完孙女儿,老太君这才转头盯着孙媳妇。
“你!”老太君目光严厉,“可知道错在何处?””
“孙媳不该由着齐姐儿,”尹沉壁跪在地上安安静静地说,“不该纵着她这么浪费。”
老太君怒火稍歇,“知道就好。你做嫂子的就该有嫂子的样子,小姑子有不对的地方,就该劝说教导她,而不是纵容她。我知道你底气不足,可也不要小姑子一句话你就找不着北!一开头你退了一步,以后要再拿出当嫂子的威严就难了。”
“老太君说的是,孙媳知道了。”
“你好好学学你大嫂的行事,昨儿要是她在,是断不能任齐姐儿这般胡闹的。”老太君叹了一声,“她也很疼爱齐姐儿,但绝不会惯着她,齐姐儿也听她的,为什么?因为她服!”
“是,孙媳受教了。”
“还有,”老太君瞄了她一眼,“虽说不能浪费,但该花的钱要花,而且既然已经花出去了,就不要再拿出那小家子的做派出来,剩菜吃了没错,可你不会赏给下人吃么?时间太晚下人们吃不了,尽倒了便是,该舍得就要舍得,你和你丫头全吃了,肚子吃坏不说,下人们个个都在看你笑话呢!今早这风声都传到我耳朵里了,你说你以后这主子还怎么当?这是几个钱挣得回来的吗?”
尹沉壁羞得满脸通红,诚心诚意地说:“是,孙媳知错了,以后一定改正。”
“哼,不是说你家训背得熟吗?这都背到哪儿去了?”老太君气咻咻地说着,坐下来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起来吧。还在闹肚子?”
“……不,没有……”
老太君没理她,唤了她屋里的妈妈过来,“去拿两粒消食的药丸儿来。”
尹沉壁吃了药丸,扶着老太君去了偏厅。
“您要斗牌吗?我去给您叫人过来。”
老太君喝了口茶,摇摇头,“你坐下,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是。”
老太君却不开口了,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许久,眼光让她心里直发毛。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既然都成亲了,该主动的就要主动。”老太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不会想法子把青哥儿留在你房里?”
这……刚刚还声色俱厉地教训了她,突然又跟她说这个,真是让她不适应啊!
“女人家的那些手段……会不会?”
尹沉壁的脸红得像只煮熟的虾,赶紧摇了摇头。
“你不是挺能的么?”老太君小声嘀咕,既都能胆大妄为地把她孙子堵到了山洞里,这会儿又这么窝囊,这样下去她几时才能多抱个重孙子!
“你跟我来。”她起了身,尹沉壁赶紧扶着她,两人又去了内室。
闻老太君在箱子里翻翻找找,最后找了两本封皮陈旧的书递给她。
“诺,你先拿去看看。”
尹沉壁看那书名,一本是《女儿录》,一本是《妻则要训》,翻了翻目录,那本《女儿录》还好,讲述的都是女子如何打扮,服饰如何搭配,如何矫正姿态,如何控制说话的语声,如何修身养性陶冶气质等等,另一本《妻则要训》则是讲女子如何柔媚体贴,如何以丈夫的喜好婉转侍奉,床笫之间又如何讨丈夫的喜欢……
真是看不出来老太君还藏着这种书!
闻老太君老脸不着痕迹地红了一红。想当年,她刚嫁过来时也不太得老太爷的喜欢,为了拴住老太爷的心,缓和夫妻间的关系,她可是下了不少的功夫!
这孙儿媳妇底子也还算不错,就是没什么娇媚的风情,难怪孙子不喜欢,先学习一下看看吧。
“咳咳,”她正了脸色,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不要以为这是歪门邪道,夫妻之间的和睦关系着家宅的平宁,这和睦从哪儿来,不就是从这上头来吗?闻家男儿又不能纳妾,做妻子的不伺候好丈夫,让他怎么平心静气地去外头拼杀?”
“是是是,您教训得对。”
老太君停了停,补充道:“也不是要你去学那些妖艳惑人的女子,外人面前要端庄持重,但夫妻间关起门来又是另一回事了,若还像对旁人那般,丈夫跟前跟块木头似的,他能喜欢么?女人,该软的时候还是要软一点。”
尹沉壁听得一愣一愣的。
“总之,夫妻间的和睦是第一紧要的。”闻老太君作了总结。“那什么……这两本书别给别人瞧见了。”
“好好好。”尹沉壁头昏脑涨的,拿了书收在怀里,正要出门又发现自己忘了告辞,赶紧又跑回来行礼:“多谢老太君指点。”
“呵呵,去吧。”
老太君说了老半天,口水都说干了,这孙媳能体会到这层意思就好。其实这两本书,大儿媳和二儿媳她都给她们看过,不然这两对夫妻能像现在这个样子吗?孙子孙女一个接一个地出生,如此家族才能兴旺不是?
哎,她一个老婆子拉下脸来说这些,真是为这些儿孙们操碎了心!
尹沉壁白日里也不敢看这两本书,回了房赶紧先藏到了床底下。
她吁出一口气,仔细想了想老太君的话。她其实也明白,若要长久地相处下去,她和闻若青这样分房而居是不行的。可是僵局已成,对方又不主动,连洗漱都不让她沾手,该如何破局呢?难道要她不顾矜持地去跟他说“请您搬到新房里来”或是“咱们圆房吧”之类的话?
她觉得就算她抛开脸面,真这样去跟他说了,他准得回她一个白眼,他昨天还说她像烂泥来着,她在他心目中的样子可见一斑。若她长得像曾家小姐和许家小姐那么美,那么有风姿,或许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哎,真是伤脑筋。
要不,先试着让他不那么嫌弃她?自己的容貌也就这样了,姿态气度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改变的,那么闻若青平常都喜欢做些什么呢?她想起了他写的那些散记诗词,可她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困在四方宅院里,哪里都没有去过,又怎么能跟他聊那些海阔天空的话题?
尹沉壁想了半天,越想越烦,又想不出个结果来,怎么办?好想破罐子破摔啊!
她趴到床底下又扒出了那两本书,连带着拖出了一根牛筋。
怎么倒把这事儿忘了!她嘀咕着,赶紧把弓也拖出来,暗暗祈祷闻若青没注意到这事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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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026章 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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