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昭见此也赶忙放下手里的碗去了书肆。
只见一个五短三粗短黝黑的男人正拉扯着一个掩面而泣的瘦小妇人嚷嚷着。
“掌柜在哪？给我出来。”
他的嗓门粗犷又响亮，一下子将街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越昭见此皱了皱眉。
侯毓大步向前，挺着背站到了男人面前：“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她难得得肃着脸说话，但本就是温温柔柔的人，一开口口音里还是带着软糯的调子。
男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嫌恶地说：“叫你男人出来。”
说完还嘟哝一句：“一个女人瞎站出来干嘛。”
侯毓有些生气，抬高了声音：“我就是这家书肆的掌柜，你有什么事请说。”
“你就是这书肆的掌柜？”男人有些难以置信，紧接着更加恶狠地说：“怪道这书肆卖的全是些邪书，原来是个女人开的。”
侯毓忍着火气：“朝廷的法条并未明说女子不能开书肆，但这位相公您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男人想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觉得自己理直气壮起来，指着被仍在地上纸页纷乱的书大声道：“这书是你们书肆出的罢！都是些什么歪门邪道的内容，大伙儿快来看看，能出这书的能是什么正经书肆！”
他呼着街上的人群，众人又因着些看热闹的围观心思，呼啦啦地一拥而上。
男人见此情景更加自得了。
侯毓被一种人挤得直直往后退了几步，越昭赶忙上前扶住侯毓的胳膊。
回头看到是越昭，侯毓挤出一丝牵强的笑：“让你见笑了，我没事。”
越昭轻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但没有说话，直视向哄乱的人群。
男人推开人群走来，洋洋自得地说：“这位掌柜，你瞧你这邪典都要引起公愤了。”
说完又转向人群：“诸位，这邪书是在下从我这贼婆娘那儿翻出来的，这题头看着就不是个正经的，什么‘霸道女侠的小书生’，污言秽语啊！”
说完见众人还没有什么回应，又接着道：“各位再往里边翻翻，瞧瞧还有什么反纲逆常之言！什么‘女子并非应以贤惠体贴为荣，肆意江湖、仗剑四方何尝不是幸事’，简直就是妖言惑众！诸位试想家中妻女若是看了此等邪书，那我大历朝纲常伦理的根基何在啊！”
说完还上前亲自翻开书，指了指自己方才说的那句话。
见众人开始嗡嗡地议论，他像是受到鼓舞般又开口：“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织布做饭，若如这书中一般，世道岂不是要乱！”
其他人有议论的，也有附和着点头的。
侯毓忍不住开口辩驳：“莫说女子与男子并无不同，就说女子是否就该相夫教子怕就是您一家之言罢！历朝早已民风开放，这大街上多的是女子开的铺子。”
不等男人回话，越昭站上前，对着男人一来紧紧攥着手臂的女人，皱眉道：“这位是您夫人吧，如此大剌剌地将她拉上这大街对她论纲常之道，您也不觉得燥。”
说完又对着低头低泣的女人放柔了声音：“夫人，没事的，看了就看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看我与书肆掌柜不也这么站在阳光底下说话做事吗？”
说完就趁势从男人手中抽出女人的手臂，被攥过的那里早已通红一片，越昭颦眉有些心疼地轻抚了几下。
男人见此大怒：“你们别教唆坏我婆娘！”
说完就又要扯过女人。
越昭早料到这番，将女人藏至身后，抬头挺胸道：“你若真想着她为她好，又怎会如此将人拉至大街上呼前引后！还将她手臂搓磨成那样！”
男人却更加理直气壮：“这是我花钱娶来的婆娘，干你何事！被你这扰一番都忘了这邪书的事，我王二今日就当个为民除害的打头人，你们书肆把写这个书的那个百川流叫出来，我也就不为难你们这些女人了。”
越昭冷笑，这话头转得倒快。
侯毓本听着越昭站出来为她挡着，心下动容，听到他这话也开了口：“十分抱歉，我们也不知他如今在何处，更何况书肆赚着他的话本钱，也不该随意将他的事广而告之，此为道义。”
男人听到这话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供他大展言辞的话头：“哈，街坊们也瞧瞧这掌柜说的话，还道义呢，说不准这位还是掌柜的哪位姘夫在这儿护着呢哈哈哈哈哈哈。”
越昭看他这说不过就造谣的嘴脸直犯恶心：“你这人一开口就是些污言秽语，这般随意造谣之人竟还能冠冕堂皇地讲着伦理纲常，真是不要脸。”
男人来劲了般道：“若不是姘夫就让你们掌柜把百川流叫出来啊，也好向大家伙儿证明你们掌柜的清白！是吧各位！”说完还转向众人寻求认同。
看事的人里也不乏专寻热闹的，故而也有几声稀稀拉拉的回应。
桃夭都看不过去，狠狠地瞪了那些个人好几眼。
听到这儿越昭气极反笑：“你造的谣凭什么要我们来证明，要证你就先拿出证据来！要我们被你造谣的证明自己，你这不是仗势欺人是什么？”
说完越昭还特意看向方才那些应和的人。
那些人听到这些，对过越昭士气不减的眼神也就不做声了
男人哼道：“我看你们就是拿不出证据才在这儿呈口舌之快！”
越昭还想反驳就被侯毓拉住了手，越昭回过头带着询问看向侯毓。
侯毓轻轻对她说了句：“好啦好啦。”
说完对上男人，也面向众人高声说道：“诸位也莫要再为此事耗费时间了，我就是百川流。”
“你？”才从争论中回过神的男人很是吃惊，说出来的话更加直愣：“女人写书？”
侯毓挺直了腰板，字正腔圆地回：“女人能开铺子，女人更能写书。”
声音清亮，语气刚硬得和往常截然不同。
男人吃惊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阴阳怪气道：“怪道这邪书如此模样，原是女人写的啊。”
哈哈笑了几声后又说：“如今正好，女人如何能写书，看看《女诫》就得了，写的些什么祸害朝廷的东西，今日我就代表大历朝的百姓取缔了你这妖书！”
说完这些男人转向越积越多的围观者，似是要寻些应声者。
但方才出声的看热闹几人早被越昭唬得没再多言，其他人看越昭的装扮和身后的侍女也不敢多言。
没得到回应的男人更是气急上头，直接就跨步推开越昭等人进了书肆，伸开手就要推倒书架。
侯毓大惊，也顾不上其他就要上前以身护着她刚修缮好的书架。
眼看着男人的手要推到侯毓身上，越昭也要上前护住侯毓，桃夭也是着急得要拉着越昭，周围围观的人群更是一瞬间哄乱起来。
场面一时间像是沸腾了一样。
“够了！”一声尖锐的女声打破闹哄哄的沸水。
一时间所有人都止住了。
男人更是停住手不可置信地看向女人。
方才开口的正是最初被他拉扯到街上的女人。
“王二，我们就到这里罢。”
女人像是鼓足了所有力气，用了全身的劲大声道：“这些年你说要寒窗科举，你说你早晚会中进士。好，我也相信你，也陪了你七八年，家中没有田地，这七八年我早出晚归找活计养家，夜里也借着月光缝补贴作家用。”
“可你呢？连童生都未中过就罢了，吃的也挑剔我做不好，衣裳也嫌弃我补不好，夜里用着烛火还嫌烛火不够亮堂！如今连我买本闲书都要如此作态，我是受够了！”
“家中有什么我都不要了，今日我就在这儿当这大伙儿都面说了，今日起你我便和离！一别两宽，再无瓜葛！”
男人听到这话先是怔愣，反应过来后更是敌视侯毓：“定是你的妖书！定是你的妖书宣扬的妖言，才使得她变成如此可怖模样！”
女人听到这话仿佛突然从刚才的情绪里走出来了，平静道：“没有谁使我这样，是我受够你了。”
男人听到这里好像有些慌张：“我要叫官府，我要叫官府。哪有女人能说和离的！我要叫官府治你这贼婆娘的罪！”
女人听到这更是平静了，甚至面上带上了些嘲讽的笑意：“枉你读了这些年的书，王二你倒说官府要治我什么罪？”
说完这句，女人跨出一步，面向大众拱手道：“诸位，我姜葭一介妇人，也不通大历之法，但今日决心与王二和离，万物阻我也此心不屈，若此荒唐事真闹上官府，忘诸位能够做个证人，是他王二欺辱我在先！”
人群中突然响起几声应和。
女人脸上渐渐柔和。
“上官府，上官府！”王二听到这些更是气极，使劲嚷嚷。
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更是附和着。
“好”，姜葭定定看向王二，“那便衙门上见。”
说完王二便赶着看热闹的人一齐往官府的方向去。
姜葭也正要抬步而去，却突然止住脚步看向侯毓：“姑娘，此番叨扰你了。”
说完她向侯毓微微一笑。
“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女人仗剑四方确实是件幸事。我虽做不到仗剑天涯，但我将来也会为了自己奔走这江湖的。”
姜葭的手臂还泛着先前被使劲攥着生出的红印，但此时就像战场上下来的女将军身上留下的勋章。
“嗯。”
侯毓轻声应道，眼里泛着闪光。
“要去吗？”越昭问。
侯毓摇摇头：“不去了，我去了反而添乱。”
“而且，她要做的一定可以做到。”
“我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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