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都的城北是富庶商户、地主们聚居的地方。
大小的庄园院落连片，路上的行人稀少，只偶尔通行一些马车和行色匆匆的杂役。
万筠松自己虽穿着常服，但带着一群身着官服的衙役走在路上很是显眼。
她打算去的第一户是在江州拥有数十万亩桑田、数千架织机的赵家。
赵家凭借着销路遍布全历朝的丝绸生意，稳坐江州第一富商的名号。
与程舟承所在的程家不同，程家立足京城，最先做的是些钱庄的生意，而京城汇集了全大历朝各路人马资源，于是程家渐渐地在各方的生意上都沾有一手。
但赵家做丝织起家，这历朝百年下来也一直稳稳当当地只在丝织业上发展壮大。
万筠松行至赵家院落前时，刚要叫门前的家丁通传一声，大门就被急匆匆地打开。
略显肥胖的中年男人见到正要开口的万筠松大松口气，换上谄媚的笑意。
“这位是万大人吧，我是赵家的管家。大人请进，大人请进。”
说完瞄了瞄万筠松的身后，只见她身后站着一个小厮和五名衙役。
赵家管家复又略显紧张地看了几眼那几名衙役，才对着边上的家丁使了使眼色，家丁们接到信号，立马几个人簇拥着上前将大门开得敞亮。
随着“吱呀”的声音，万筠松抬头左右看了看这棕榈色的厚重木制大门，沉重的、厚实的，一眼就能看出承载了历史的积淀感。
没有应下眼前男子的招呼，她转而是感叹道：“赵家这大门可真好。”
赵家管事没想到万筠松会来这一句，只能呵呵地陪笑。
“走吧。”万筠松回过神，背着手对眼前的管事一点头。
管事方才刚要提起的心瞬间放下来，乐呵道：“是是，大人请随小人往这里走，家主已在厅中候着了。”
在踏进会客厅的时候，赵家主看见他们的身影就起了身。
万筠松眼瞅着厅堂中迎面走来一位方脸的中年男子，蓄着小胡须，一身气派着装，心有猜测。
管事的见到家主迎来，连忙给万筠松介绍。
等到家主走进，管事又向家主弯腰拱手：“家主，这位便是万大人了。”
“万大人，在下赵家现任家主赵吉。真是有失远迎啊，大人快请进。”赵家主的声音洪亮，字正腔圆。
说完余光看了几眼跟在万筠松身后的五人。
心里默数了下，只五名衙役。
“哎，不知万大人要前来，故而没有备上些好酒菜来迎接大人，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赵家主一撩衣角，边落座边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万筠松摇摇手，“本官只是初来乍到，来探望探望各家情况。”
说完示意跟随的衙役拿出几袋子的茶饼：“来得匆忙，想着上门拜访总要带些东西才好，路上正巧看见农户们自个儿做的茶饼，因而京中不曾见过，觉得新奇，故而就在路上买了这些茶饼，寒碜了些，望赵家主莫要嫌弃。”
茶饼是用草纸胡乱包上的，一块块的堆在竹篓里像是刚从少爷小姐书房里运出的废纸篓。
确实是寒碜。
万筠松出门出得急，压根儿没想要备礼，只是在路过人群拥杂的街道时，看见了街道两边一排排的卖茶饼农户，瞧着他们破旧乌糟糟的衣衫，就不自觉地掏钱买了堆茶饼。
想着自己也喝不完，就干脆一会儿送给赵家。
赵吉见了这堆茶饼愣住了。
大约是从没收到过这样的礼，但他还是很快回过神：“哪里哪里，大人送的怎会寒碜！更何况都是百姓们亲手制出的东西。大人真是爱民如子啊。”
听到这话万筠松挑了挑眉：“家主言重了。”
说话间，上了几位婢女陆续端着碟子进了屋子，碟子上盛着几盏茶杯。
赵吉抬头看见，对着婢女皱眉道：“没看见大人带了茶饼，快去泡去。”
婢女刚要惶恐低头退下，就被万筠松止住：“欸，赵家主，既都已经泡了茶，就不必浪费了，让她们呈上来罢。”
赵吉犹豫一瞬，还是挥挥手让婢女们将茶盏放置到他们跟前。
万筠松揭开盖子一看：“哟，赵家主真是好客，这上好的云山毛尖都被家主拿出来待客了。”
赵吉擦了擦不存在的汗：“大人初来寒舍，自应拿出最好的东西款待大人。”
“好茶。”万筠松喝了一口，爽朗道。
见万筠松没有不快，赵吉松了口气。
方才万筠松拿出那一筐的茶饼说是礼物，给他唬得一愣，从未收过这样的东西说是礼物的，他道是以为来了个“清官”。
那价值万金的云山毛尖是知晓万筠松要来时备下的，赵吉见到茶盏呈上，惊地手都在颤抖。一是怕这位“清官”要借题生事，二是毕竟万筠松才送的茶饼，怕拂这位官的面子。
好在万筠松没什么表示就直接喝了茶。不是那些个执拗的“清官”就好。
赵吉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啊？”等着万筠松再喝了几口，赵吉才搓着手问道。
万筠松像是才想起什么一般：“噢，听闻早先赵家主在江州组建了个江州商会，家主如今任这个商会的会长，故而想来拜访一番，也是想问问这商会的情况。”
听到万筠松提起商会，赵吉心中一紧，但还是恭敬地答道：“大人要了解商会的情况？那可正好，不知大人要知道些什么，赵某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多谢赵家主了。”万筠松颔首答谢，作思考状，“不知大人建的商会都有江州哪些人家？商会平日里的作用都是如何？”
“回大人，商会里除了我赵家外，还有其他27户商户。赵家组建商会之初也是为了同乡经商的商户们互相帮助，现今也是如此。早在商会建立之初，申大人就派了官府里的人常驻商会，以作监督。”
还说到了申和海。
这话答得。
万筠松微微一笑。
“既然申大人早已派人督察，本官自是相信申大人的。”
“不过赵家主知道的，我是书院出身，前年中了进士就进了内阁，一直没有接触过商业上的事务。”她不好意思地抠了抠扇柄，“我着实很好奇这商会究竟是如何，大人的商会在江州这样的名声远扬，谁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此次来赵家也是腆着脸，带了几分好奇的。不知大人的商会每月是否有例会？这例会又是何时开的？不知我是否能沾着家主的光，去例会上感受感受这商会的样子？”
原是这个目的。赵吉想着。
前面半段打了好一会儿的太极，这位京官可算把她的目的说出来了。
“江州商会自然是欢迎大人来旁听监察。”赵吉笑呵呵道，“先前申大人派人驻进商会也是这个理，更何况大人这样的人物。”
“欸，家主这话说得。”万筠松摊开扇面，“我不过是好奇经商之事罢了。”
然后她以扇抵面，压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我近期是有在京中做些小买卖的打算，便借此机会来您这处取取经的。”
赵吉听到这话恍然大悟。
早先就听说了，这位朱右清大学士的师弟，前江太傅的学生，出身贫苦，无父无母，流落街头才被江太傅带回了白鹿书院。
随着她师兄被皇上赏识，如今这位万学士也算水涨船高。
手里有了权的，还想要点钱也是常事。
想到这些，赵吉的喜悦上了眉梢，言语中亲昵了不少：“万大人要取这经商的经早说便是，赵某知无不言啊。大人也赶巧，后日便是每月一度的商会例会，赵某这就给大人下请帖，届时还望大人的莅临。”
万筠松听到这儿像是完成了件大事，眉间顿松：“多谢赵家主，我后日定会去见识见识。”
“不过。”万筠松犹犹豫豫道，“我打算经商一事，还望家主莫要对他人提起。”
赵吉见她言语间都轻松了不少，早先见到她身后的衙役而提着的心直直放下来了。
不禁有些嗤笑。
这万筠松看着女儿相，一副正直清朗的样子，内里还不是个胆小怕事的，带着衙役原是来装腔作势的。
他故而爽朗道：“那是自然，大人的事，在下再如何也不敢嚼您的舌根啊。”
万筠松客客气气地大笑了几声。
突然，几名府中的仆役慌慌忙忙地跑来，停在门口，却又不敢进来。
赵吉见此皱眉：“慌手慌脚的，像什么样子，有事快滚进来说。”
仆役连忙应下，急忙进了屋子：“家主，家主不好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大门不知为何，突然起火了啊。”
“什么？”赵吉连忙站起身，“好端端的怎会如此？”
“小的…小的也不知。”仆役趴在地上颤颤巍巍。
“那还不快去灭火！”赵吉大吼道。
那扇大门是上好的楠木制成，赵家百年历史，那门也有了百年历史而从无燃起之事。
“那火势如何？”赵吉急急问道。
小厮抖着身子回答：“发现时已烧至院落了。”
“都是干什么吃的！”赵吉一时间急得额间生汗。
商人重风水，如今这一燃，燃的还是大门，不知是不是什么不祥之兆。
而近月里，商会其他家也不知是生了什么野心，总是暗戳戳地想要取而代之他的会长之位。这起火一事又该是他们造事的由头了。
赵吉咬着牙关想要冲出去看看情况，可这屋里还坐了一个碍事又不好拂面子的。
万筠松就那样静静坐着听完小厮的话、看着赵吉一瞬间的慌张。
垂下眸，嘴角微微上扬起难以察觉的弧度。
“唰”的一声。
万筠松合上手里的扇子，站起身，换上皱紧的眉头：“怎会发生这样的事。”
又转身呵斥身后的五名衙役：“还不快去帮赵家主灭火。”
说完带着歉意看向赵吉：“我也不知今日会有这样的事，会不会…是我今日来的日子不对？”
赵吉急得急火攻心，看到万筠松这副胆小忧心的模样有些来气。
但好歹人是京官。于是压着火好声好气道：“大人莫要如此作想，大人是朝廷的父母官，一身正气，定是今日干燥而起的火。”
“呼”。万筠松在赵吉面前重重松了口气，“家主还是快去看看情况吧，救火要紧。”
赵吉终于听到这句话，赶忙拱手告辞急匆匆地就往外跑。
万筠松看着他笨重的身影，眼中的温度骤降，鼻吸间冷冷嗤笑一声。
此时最初跟着万筠松的小厮才出现到她身后低声道：“大人，人都去了大门。赵府旁侧还有小门，目前无人看守。”
“你做得很好。”万筠松歪头看向他，“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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