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众人齐刷刷看向屋外，路子安走去开门。
刀疤脸的男子站在门外，一脸不耐：“东西来了，自己去搬。”
只留下一句话，人就不见了。
路子安转向屋内，屋内几人面面相觑，他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就径直出门了。
越昭一脸疑问：“搬什么东西？”
甄老太太犹豫后才说：“就是些日常的物什。”
越昭点头：“这样。”
想了想，她起身追出去：“等等我，我也去搬。”
甄老太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吞下了几欲脱口的话，目送越昭出了门。
越昭在后头远远喊路子安的名字，路子安显然听到了，但他头也没回。
跑了一小段路没追上，越昭有些累地停下脚步，微微喘了两息，再抬头时一个身影已站在面前。
路子安侧对着她，双手抱臂，一脸满不在乎地瞟着斜方。
越昭脸上隐隐掠过笑意：“要去哪儿搬物资？我帮你一起。”
“你跟着就好。”路子安闷闷地说，打量她缓过来，才抬脚往前走。
越昭跟着他，这次他走得速度适宜，正好足够她好奇打量周遭的环境。
足够庞大的山体躯体抹平了本该崎岖的坡度，视野突破了丛丛林木的阻隔后是来往的欢跃的人们。他们前行的小道上，不少人逆着他们走来，或几人一同抬着什么，或独自一人咬着牙关吃力地拖着什么。
越昭走在路子安身后问：“大家都是来拿物资的吗？”
“是。”前面的人回答。
越昭迈大了步伐走到他身侧，依旧探头左看看右看看，然后问：“你们日常的物资竟都是统一派发的？”
“嗯。”
“大家发的东西都一样多吗？”
“嗯。”
越昭感到新奇，还想再问时，就看到了前方人头攒动。
大概就是在这里了，她想。
她跟着路子安站在了队伍的最后，看着前方依旧不短距离，越昭想说什么，但见见面的路子安好似已经放空的表情，她也站着望天发起呆。
路子安见身后没有声音了，悄悄侧首看向右边的天空，余光里身后的人正抬着头发愣，见她眼睫动了动，路子安迅速扭回脑袋，队伍已经向前缩进了好几步，他若无其事地跨出一步，继续抱臂、望天。
跨了几步、又跨了几步……
路子安站在登记人面前，面无表情地报数：“叁贰陆。”
“三百二十六是吧。”精瘦的登记人抓着毛笔，不知道在画什么，他身上的布衫不太规整，卷边卷得毫无规则，轻飘飘地在他身上摇晃，好像随意捡了块布挂在身上似的。他的脑门儿皱巴巴的似乎正在冥思苦想什么，非常投入。
越昭老远就盯着他皱了好几层的额头，默默想，有点儿像只瘦猴儿。
走近后，她凑上前，看着那人在纸上涂画，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研究明白写的是什么。
路子安依旧一脸傲娇地站在一边目不斜视，只不过偶尔瞟一眼越昭离桌子越趴越近的上半身。
登记人沉浸地涂画着，却见光线越来越暗，疑心天黑要下雨了，皱着眉猛然抬起头，“哐”的一声，和越昭的脑门儿狠狠撞上。
越昭捂着脑门闷闷哼了一声，登记人也捂着脑袋抱怨：“你看什么看呢！”
越昭这才看清他一张十二三岁的脸。
前方整理物资、正往他们方向走来的男人高声道：“瘦猴儿，你偷懒呢！”
真叫瘦猴？
越昭虽然额角疼，听到这名却硬生生地憋笑。
瘦猴赶忙朝后方辩解：“才不是，我忙着呢。”
转过头见越昭的表情，恶狠狠道：“笑什么笑！”
越昭抑制着嘴角连连摇头，指着他写画的账簿问：“你这是记什么呢？”
瘦猴顺着她的手指向下看，突然间满脸涨红：“你管我记什么！”
方才忙着搬东西，问了句话的男人走来，将分门别类好的东西递给路子安后，扭头看向说话的二人，莫名其妙地问瘦猴：“你个大老爷们儿脸红什么？”
直到彻底走近后，顺着两人的视线，他也低下头，瞬间一个暴栗砸到瘦猴头上：“你不是说你识字儿吗！”
瘦猴“嗷”了一声，这回两只手捂着脑袋辩解：“哥，我真认字儿！不信我和你说，这个是三百二十六号，前一个是七十二号，往前是一百八十九号，再往前是一百一十三号……”
见瘦猴还要再往下报，男人看了眼队伍打断他，当然男人早忘了这些号码，只是满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乱糟糟的簿子，指着簿子质问：“那你这儿画的什么呢？别以为我没见过字儿！”
瘦猴可怜兮兮道：“哥，你可别冤枉我啊，我这些都是方便记的符号，只是写的快了些、潦草了些，才看起来不像字儿的。”
男人将信将疑，但似乎还是选择相信他，往后头走去打算继续分类打包物资：“算信你一回，你可别忘了，我们大当家就是因为你识字儿才把你这个小乞丐带上山的。”
瘦猴连连哈腰：“记得记得，多谢哥，多谢大当家，我一定认真干活，不负大当家的赏识。”
回过身，瘦猴腰板霎时挺得笔直，鼻子出气，斜眼看越昭，伸手就赶：“下一个下一个。”
越昭跟着路子安走出队伍，但还是忍不住哼了一声，伸手接过路子安抱着的堆地高高的物资的最上层的东西，一边小声说：“我倒是从没见过这样新奇的记号，怪有意思的，或者，你们这儿的字是这样写的？”
路子安一言不发，只搬着东西往前走。
越昭见他没搭理，就说：“上面那袋子东西也给我拎着吧。”
路子安垂眼看手中最上方的米袋，侧过身，避开了越昭伸过来的手。
越昭愣了愣，路子安看她神情后，低声解释：“这些对我来说并不重。”
越昭“哦”了一声，看样子也没再想其他了。
就这样走了一小段距离，突然，越昭的手飞快盖在那袋米袋上，路子安猛地停住脚步，全身紧绷，看清她的手后又放松了下来，看向她满眼疑问。
越昭一脸严肃，手沿着袋角摩挲了半晌，然后松开手嬉皮笑脸道：“我就掂量下这袋子多重，我看也不重，不如我来提吧，总归也是来帮忙的。”
路子安认真地看着她摇头，然后低下头闷声说：“不用的。”
越昭垂下的指尖捻着回忆方才感受到的触感，面上纹丝不动，笑着说：“行，那就你拎着吧。”
要走到院门前时，越昭才回味过一些不对味，停在门前，轻声问：“你怎么了？”
回来的一路上路子安比原先更沉默，越昭心里想着其他的事，也没注意到他的状况，以至于到现在才察觉。
路子安推门的手停住，摇了摇头，“嘎吱”一声，他推开了门。
屋子里还是和方才一样，越昭见大家都在，也没再继续问了。
甄老太太听到开门声音，扶着桌角颤巍巍地站起身，指着一侧的屋子说：“就放到东边去吧。”
越昭找了个地方坐下，若无其事地问甄老太太：“往日里大家吃的用的，都是这样发放的吗？”
老太太点头。
“如此还挺好。”越昭说，“省下了大家独自下山采买的功夫，这些东西都是大当家派人统一采买的吗？”
老太太犹豫地说不知。
越昭没再问，伸了个懒腰说：“我可以出去转转看看吗？遥山上空气可真好。”
老太太笑着说：“出去转转，看看我们遥山的风景也好，需要小路给你带路吗？”
越昭看向一边忙碌的身影，推拒道：“我不打扰他了，也不过是在屋子周边转转，不妨事的。”
出了门，越昭沿着方才走过的路，队伍的长度依旧不减，她从一旁绕到前面，屈起两指敲了敲瘦猴的桌面，瘦猴抬起头，分配物资的男人听到也回身看她。
瘦猴一脸排斥，扯着嗓子大声嚷嚷：“小姑娘，你们三百二十六号的东西已经给过了，别想再多拿！”
一旁高大的男人一拍瘦猴的脑袋：“对人姑娘什么态度。”
说完掐着声音，勉强挤出一副看起来和善，实际上颇有些诡异的模样，对着越昭说：“姑娘你别理他，你来有什么事儿吗？是不是方才我配错了东西？”
越昭摇头，抬起头对着大汉说：“大哥，我识字，我也可以帮忙。”
瘦猴顿时一脸警惕。
大汉摸着脑袋尴尬地说：“这儿好像也没啥需要帮忙的……”
突然他像是回味过来一样，瞪大眼睛：“你说，你识字儿！”
越昭应下，但有些疑惑，识字这事在京城并不稀罕，到了这儿反而好像成了稀罕事。
“这真是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大汉反复说了几遍，匆匆招了一个人来吩咐了几句，然后好声好气地和越昭说：“姑娘，你别怕，我叫王虎，主要是我这儿忙得实在是抽不开身，我和小弟说了情况，你就放心地先和他去见我们大当家，我们大当家是和善人，你且放宽心，咱们山上正缺你这样能识文断字的人，他铁定会好好款待你的！”
越昭笑吟吟地应下，丝毫看不出任何担惊受怕，跟着人一路走到了栋竹筒子楼。
引路的人和守卫说明了情况，留给她一句“大当家就在里头”，就离开了。
守卫的人手执一把标枪，一个个凶神恶煞，与外头见到了人全然不同，倒是更像想象里山贼应该有的模样。
越昭对着他们温和一笑，就着刚推开的门进了楼里。
凉意扑面袭来。
帘幕后袅袅细烟飘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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