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遮遮掩掩，支支吾吾：“我们那儿东西就要发完了，用不上那么多人。”
领头皱眉狐疑地看他：“昨日王虎才和我说你们那缺人缺得紧，今日怎么就不缺了？”
“我们那活重，来来回回搬东西，她一个姑娘，她可以吗？”瘦猴好像找到个完满的理由，叉着腰说。
越昭微笑着走近他，一个错手把瘦猴拦腰举起，迅速放下后她笑得人畜无害：“小孩儿，搬东西这事，无论怎样我应该都比你这小身板强吧？”
瘦猴才十二三岁的模样，加之营养不良一样矮小的身材，越昭甚至掂了掂了掂，觉得比她从前的行李箱还轻。
瘦猴屈辱地满脸涨紫，背过身，像是不想说话。
领头见此无语半晌，赶苍蝇似的挥手：“去去去，上值去，别在这儿杵着了。”
瘦猴不情不愿地领着越昭前往上值的地方，还是昨日一样的地点，只是今日今日清整货物的不是王虎，是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瘦猴见到那姑娘，开心地冲上前去，兴奋地喊着：“黄姊姊！”
姑娘高束着的马尾转动，见到来人扬起笑意：“哟，瘦猴，今日来得怎么这样晚？”
瘦猴撇撇嘴角，挤眉弄眼地示意后头，小声抱怨道：“还不是被塞些莫名其妙的事。”
黄姓姑娘一愣，抬头才注意到越昭，笑吟吟地问：“是林昭姑娘吗？”
越昭弯起眼问：“黄姑娘认得我？”
“我娘昨晚就与我说了！论起来咱两可是邻居。”黄姑娘俏皮道。
越昭惊讶：“黄大娘是姑娘的娘亲？这么说来我现下穿着的还是姑娘的衣物。”
黄芪大大方方地朝越昭笑道：“衣裳简陋，姑娘莫要嫌弃。”
“姑娘愿意借我暂穿我已是非常感谢了。”越昭摇头，真诚地说。
黄芪开朗一笑：“行，咱也不客气了，我叫黄芪，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我瞧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先分分工，今日是扫扫昨日剩下的东西，工作量也不大，一会分完了咱也可以早下值。”
其余二人皆点头。
黄芪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井井有条，越昭跟着她盘点记录存货数量，偶尔黄芪扭过头等着越昭记录时，眼里不经意流淌出艳羡的眼神，越昭数次抬头和她的目光碰上，黄芪总是抿着嘴再若无其事地扭开头继续搬东西。
瘦猴在一边晃着笔，看起来无所事事。越昭捧着簿子累时，将簿子放在一旁的木箱上歇息片刻时，瘦猴就会开口嘲讽：“怎么样，我阿芪姊姊厉害吧，一个人就可以抬两个大木箱子，你就这会儿站都站不动，怎么和我阿芪姊姊比！”鼻子要翘上天的模样。
越昭憋着笑，没想理他。
那头黄芪隐约听到他说的话，扔过来一团麻绳，精准地砸在瘦猴高高翘起的脚上，架子后传来她的声音：“我可搬不动两个箱子，你没事别给我吹牛。”
瘦猴吃痛，捂着脚丫叫冤：“阿芪姊姊我夸你呢！”
越昭活动活动肩胛，起身用笔杆的尾部轻轻一敲瘦猴的脑袋，对着他耸耸肩，一脸幸灾乐祸地去找黄芪继续工作。
等到分类完最后一筐东西，越昭终于开口问：“黄姑娘…山上，有开学堂吗？就是像山下一样教授孩子们读书写字的学堂。”
黄芪无奈笑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就连山下嵩县都不见得有学堂。”
“那，黄姑娘你想识字吗？我教你。”越昭一脸认真。
黄芪看着越昭一手执笔，一手捧着整整齐齐记满了文字的簿子，姑娘的侧脸在阳光下发光似的，眼里闪动着光。
黄芪难得地羞赧地背着手紧张地反复搓：“会不会，太耽误姑娘的时间？”
越昭感知到她的意愿，认真地说：“当然不会，总归我这几日晚间总是闲得慌，教你识点字也好让我获得些成就感！”
黄芪显然十分开心，连连点头：“等今日下值，我带姑娘好好逛逛山上，听我娘说你是和路子安一同上山的，那个闷葫芦铁定还未给姑娘介绍我们山上的坡啊峰啊什么的，回去了姑娘再去我家尝尝我的手艺，说不上精妙，但甄奶奶也常夸呢。”
越昭被她晃得幸福地发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举手之劳，黄姑娘莫要太客气了。”
黄芪坚定地摇头：“天知道识字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我在山下时曾听闻赵老爷家的公子一堂课就要这个数！”
她伸出五指，夸张地比了个数。
“五两？”越昭就着她的手，摆出一副吃惊模样应和。
黄芪满脸郑重地点头。
越昭笑着摁下她的手：“哪有那么夸张，若是这样赵公子不得中个状元了。”
“赵公子虽没中状元，但十岁时可就是个童生了！”
“赵公子如今几岁了？”越昭问。
黄芪想了想：“大约三十七八了吧。”
“那他如今考到哪儿了？”
“额……童生？”黄芪不确定地说。
越昭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和她错身走过，将手里的纸笔收拢进盒子里反复裹上：“回头给你介绍个探花。”
黄芪只当她在玩笑，满不在意地朝着她的背后调笑说：“好呀，最好给我介绍个状元教我功课。”
越昭抱起收好的盒子，转过身，故作深沉地思考：“嗯，状元有些困难，黄姑娘野心可真不小。”
说完她自己先笑起来，黄芪也跟着一块儿笑了。
瘦猴蹲在一旁看着两人，眼中怨气满满。
越昭余光注意到他，现下今日的工作结束，越昭心情十分美妙，起了几分都弄他的心思，故意问：“瘦猴，你今日货物进出盘得如何了？”
“自是比你好。”瘦猴扭过头，后脑勺对着越昭。
“那给我说说，今日各项物资的余量？”越昭问。
“为何要给你说？”瘦猴怒视她，“你又是谁！”
说完就闭上眼翘起腿躺下。
“但我想听听，回头好报送给领头大哥。”黄芪站在一旁叉着腰。
瘦猴刚想再怼，察觉声音不对，悄悄睁开一只看向黄芪，看见黄芪落在阴影里的脸，他立刻直起身子，乖巧地陪笑道：“阿芪姊姊要问早说嘛，今日出货二百三十六件，粮食共十八石，麻布共九十匹，盐数斗……晨时共45户领取，分别是第六十二户、第三百一十一户……截止暮时共93户领取。”
他挺着背，双手放在膝上，闭着眼细数。
越昭越听越心惊。
等到结束，越昭的震惊明晃晃写在脸上，瘦猴余光里见她的样子更是一副尾巴翘起的傲娇模样。
黄芪伸手揉揉瘦猴的脑袋：“真棒，今日你就早些回家吧。”
瘦猴委屈巴巴地看着黄芪：“阿芪姊姊，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当家当时分给我的小茅草屋子远得很，家中也只有我一个。”
“你想如何？”黄芪抬眉问。
“阿芪姊姊送我走一段，正好路过姊姊家，届时剩下的路我就自己回去。”瘦猴继续撑着干瘪的脸无辜地说。
黄芪沉思：“不如这样，一会儿林姑娘要教我识字，你同我一起学点儿？结束了我再送你回去？”
瘦猴瞬间变脸，满脸不情愿地扭头哼声。
黄芪趴到瘦猴耳边轻声说：“我瞧林姑娘的学识像是从前在大户人家里长大的样子，她学过的东西定是我们过去还是将来都难以见到的，你不若也一同去听一听，总是有益的。”
瘦猴一脸屈辱，两眼含泪，忽然转头朝她大喊：“我识字！才不要她教！”
吼完就拔腿就跑。
黄芪刚想去追，但瘦猴跑得极快，一下的功夫就消失在转角。
黄芪转身向越昭无奈解释：“瘦猴是我跟着大当家下山时碰到的，见他可怜就领到大当家面前，这小家伙机灵，大当家问什么他都表示自己会，就这样上了山的。孩子有些敏感，你别介意。”
越昭自然完全不介意，谁还会和小孩较劲了：“无妨。原来他是你带上山的，难怪这样信任你，不过他这样跑了，不去看看他吗？”
“你不介意就好，我既带他上山，心里头总是想为他负点责。你不用担心，遥山不大，不是什么大事，他最多就自己生生闷气，不会有什么事的。”她叹了口气，“不说这个，我想，一会儿我就先尽尽地主之谊，你还没去过后山吧？遥山的后山有个桃柳坡，春天的时候一片姹紫嫣红，非常美丽，现在虽不逢季节，但那儿的景致依然赏心悦目。”
越昭听得十分期待：“好啊！”
她们是在阡陌联通的岔道中间支起的小摊子里发放物品，这里对于山上居民的住处都是很方便的距离，但桃柳坡却是人烟稀少之处。
故而从出发到桃柳坡时，已是日暮十分了。
越昭随意找了斜坡处坐下，黄芪也大大咧咧地坐在她身边，直接放松地靠上斜坡。
夕阳送来凉凉的晚风，林间鸟鸣不断，寂静与空旷反而在此刻无限放大。
越昭也跟着靠上了土坡，闭上眼，任清风吹拂在脸上，带去所有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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