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越璟现今如何感想。
会不会后悔当日将监国之权交予她。
事到如今越昭觉得自己还是狠不下心。
假使她真的要稳坐这个位置，快刀斩乱麻是必然的途径。
可午夜梦回，她总是会想起那日大雪，越璟整装待发，临行前越昭站在他的马前送别，关于国家的事越璟只交代了一句玉玺的交付，剩下的话全是让她注意身体，家国事重，但莫要累到自己。
看着越璟乌青的眼下，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心软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望着窗外的大雪，越昭机械地磨了磨手中的毛笔。
最后对暗卫说：“你先下去吧。”
窗外大雪飘落，厚厚地积起一层雪，宫中扫雪的宫女一如既往地扫雪，对皇城中发生的所有事一无所知，她仅仅需要日复一日地早起，干着相同的活计，即便是王朝倾覆，依旧需要一批扫雪人，她的工作依旧是如此。
东北也是一如既往地降雪，没有比往年更多，也没有比往年更少，只是初冬的雪压坏了一座年岁已久的石桥，算算时间，那座桥也到了该退休的时候。
江州的雪倒是比去岁多上些许，越昭的院子坐落于嵩县的一座无名小山下，对着一池寒江，与县城人群聚集处很远，采买东西也不便，隐有避世之感。
此刻院中人坐在彷佛将要散架的竹躺椅上，摇摇晃晃嘎吱作响。这把摇椅还是上一任房主留下的弃物，越昭买下后就没有进过院子，万筠松叫了些洒扫，也没在意院子中的物件。所有人都没在意的角落里的竹椅被男人搬到院中，男人一身粗布衫，闲适地躺着，怡然自得地任飘雪落在脸上。
无名在看不见的角落里遥遥站着，看着院中人神情复杂。
“可有寻到什么菜籽？”男人半睁微眯的眼，打了个呵欠开口。
无名知道这话是和他说的，从暗处现身，递上一袋黑色布袋：“谷粟种子已从农户手中购得，另有行商处购得番薯、土芋种子。”
越璟满意接过，看向院子中刚翻的小片地问：“你可知还需些什么？”
无名欲言又止：“陛下真的打算在院中种谷物吗？”
越璟一脸憧憬地打开布袋看着里头长得相似的种子乐呵道：“自然，难道有何不妥？”
无名又拿出了另一个黑色布袋道：“属下还购置了一些观赏花卉的种子，陛下若有闲情亦可拨弄。”
越璟挥了挥手，嫌弃道：“宫中又不缺这些，你先放一边吧。”
说完就走向院子角落扛起锄头，回到新翻的地边上时，他忽然一脸空白地抬头问：“你知道要如何播种吗？”
无名亦是一脸空白地摇头。
他自小就进了姬鸿的暗卫培养行列，功法刀剑样样娴熟，但论起粮食作物，可谓五谷不分。
越璟根据标签，将分好的作物种子一小袋一小袋排列在院中的一块大石头上，恋恋不舍地放下锄头遗憾道：“要不你去买些种植的书，我们研究研究？”
无名领命后出了院子，在院门口停下脚步，不禁开始思考：公主令他劫持皇帝押送进这个院落，皇帝如今约摸是个人质，有需要这样听人质的话吗？
算了，公主还未有其后的命令，总归还是先照顾好院中的人。
越昭还未得知江州小院里的情况，御书房的门又被敲响了，她等了一会儿没有宫女的通报，索性也没再理会，继续处理公务。
不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可以说是“拍”响的程度，声音比方才更大，多少有些不礼貌。
越昭皱着眉朗声问：“何事？”
没人回答。
她看向屋中角落，暗卫还在，并向她使了个眼色。
越昭了然，亲自起身，走到门前推开。
还未向外张望，她就被一股力往外拉，一个踉跄，被门槛绊倒，向前摔去。
但没有摔在地上的实感，她被同样的一股力抱起、腾空。
嗯，是这个感觉。
越昭又想到了当时被万筠松带着在半空腾空的感觉，忍不住心中泛酸，再次羡慕怀有功夫的人。
看向紧紧箍着自己的人，来人一身宫女的装束，但一张脸与寻常宫女格格不入，微卷的长黑发随意束起，没有规规矩矩地遵循宫女的发髻梳妆，倒像是随意从宫女的脑袋上拔下了个钗子寥寥地插上。一双深邃的眼睛灵动有神，浓密的睫毛扑闪，略微古铜的皮肤上洒了几粒小雀斑。
她见越昭向自己看来，璀璨一笑，露出整齐的白花花牙齿。
“王女。”越昭肯定地说，全然没有被挟持着的模样，微笑道，“首次见面，王女与我想的大不相同。”
听到越昭的话，西提娅落脚在一处宫廷院落的房檐上，松开她，退开一步，认真地打量越昭，许久后她开口：“公主与我想的也大不相同。”
没了支撑点，越昭瞥了眼房檐之下，高度让她脚下微微打颤，但裙子很长，完美遮蔽住了她发抖的小腿。
越昭淡定地已有所指地说：“王女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呢？”
西提娅手指卷着发尾的卷发，闲闲道：“自然是来救我的侍女。”
“侍女？”越昭惊讶，“王女的侍女在哪儿？本宫从未见到。”
西提娅知她在装傻，顺着她的话笑道：“公主见没见过并不打紧，左右以公主的尊贵之躯，拿你换回我的侍女绰绰有余。”
“王女说笑。”越昭回忆道，“王女的侍女本宫从未见过，倒是见到过一群西戎的刺客，王女觉得这些刺客可是他国派来毁坏我们两国友谊的间谍？不若我这就下令让禁卫们将他们曝尸荒野数日，风干后悬挂与城墙以警万民？”
西提娅的嘴角一时僵硬，长睫毛盖下，眼睛微咪：“公主倒是心狠手辣。”
“事关国事，郑重点总是好的。”越昭客气道。
西提娅拍了拍手，忽然感叹：“公主确实与众不同，原先我也不打算来中原的，左右你们中原人并不擅马术，西北城关早晚是我们的天下，不过那时听到了大历公主监国的讯息，我倒是有了点兴致。”
“你果然很不同。”西提娅正视她，忽然笑起来，“我来这儿也是为了你，我果然没有失望。”
“本宫的荣幸。”越昭无波无澜回笑，“王女也不遑多让，从前便多有听闻王女，如今一见倒也是不凡。”
西提娅摆了摆手，一副故作谦虚的模样道：“尚可尚可。”
说完她忽然凑到越昭跟前，怼着越昭的脸好奇问道：“你们皇帝是死在半道了吗？”
越昭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要退后，想到身处的位置，退有些软，但没有表现出来，只身子微微靠后，避开她贴近的脸呵斥道：“王女说的什么话！皇兄前往东北济民未归，你莫要说些有伤两国情谊的话了。”
西提娅嘁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多少敢作敢当呢，这样遮遮掩掩一点儿也不爽快。”
越昭皱眉，看着她的眼神危险起来。
西提娅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神情的变化，开心道：“就是这般，这般神情瞧着比方才虚情假意的模样顺眼多了！”
她又接着兴奋说：“你也别觉得不妥，把皇帝撅了自己当多好啊，你瞧瞧你现在多自由啊。说不定我也能见证一代女皇呢，史书上太平……”
她没说完，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忽然止住了话。
越昭没认真注意她的话，时刻注意周遭的情况，向周围瞟了瞟，咳了声道：“王女慎言。”
西提娅没理她的话，拍了拍她的肩道：“我觉得你还是有潜力的，我看好你，所以你索性救把我的侍女也放了，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多好。”
越昭略有无语地看她：“公主派侍女伪装是来试探我吗？那一批刺客又是怎么回事？”
西提娅眼神飘忽尴尬道：“原先也是想着试试看能不能先抓了你，这样我们攻占大历的计划便可以往前一大步了。”
越昭无奈道：“王女觉得京城安保如此差劲吗？”
西提娅叉腰理直气壮道：“你们不是重文轻武吗？别人这样想也很正常吧！”
越昭真诚地灵魂发问：“王女如此天真，是如何在西戎子嗣众多的王城中活到今日？听闻王城中如今只剩下你兄妹二人，莫不是你皇兄见你无害便留得你？”
“你莫要小瞧我。”西提娅指着越昭，哼声道，“更何况，你若是说你们京城皇城的安保好，现在我又是如何将你掳掠至此？自然是我的功夫好！”
越昭笑眯眯道：“王女对自己确实自信。”
说完她拍了拍手，四周暗中护卫多时的暗卫立刻现身，四面八方，将她们团团围困，毫无逃生机会。
“靠北！”西提娅低声咒骂了一句，立刻揽过越昭，袖中短刀甩出，架上越昭的脖子。
越昭被她拦在怀中，竟奇异得一点担忧都没有，大约是这位西戎王女实再独特，她虚心请教：“王女可是在大历的闽越待过？何时来的，本宫竟没有好好招待。”
西提娅瞪她：“都什么时候，你还有闲情问这个。”
越昭笑道：“自然有，因为周围的都是我的人。”
西提娅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顿住半刻，收紧揽着越昭的手，高声威胁道：“若是有人敢靠近，我就对她下手了。”
越昭“欸”了一声，侧首问：“你可想救回你的侍女？”
西提娅狐疑看她：“你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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