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正月时候，又是清晨，大街小巷冷冷清清，越昭骑着马在空无一人的街巷疾驰，绕道至驿道，新年里的雪铺了厚厚的一层，未有人清理，各地的大小官吏的假期从腊月里便开始了，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一年里难得的假期，谁都想赖在暖和的被窝里直到日上三竿，更何况昨夜里刚守了岁。
大约只有一些勤勉的商户需要运送新鲜的菜肴，才会大清晨地在京城关口进进出出。
出了京城关口，越昭依旧没选择跟着车队，第一批的车队仅仅是运送一些生活必备的物品，就是这些已经隆重地像搬空了整个永昭宫。
运送的物品泰半是由檀嬷嬷操办的，越昭本觉得这些便够了，毕竟她决定去西北的日子太快，也没多少时间采办了，檀嬷嬷当时有些生气道：“公主前往西北，怎可如此敷衍！”
最后索性将越昭赶了出去，表示后续的事情她全权安排。
越昭几番想插手表示自己可以，檀嬷嬷总是唠唠叨叨地打断她：“这样琐碎的事向来是由我老太婆做的，公主莫要此时嫌弃了老奴。”
越昭只得作罢，不过檀嬷嬷这些事总是比她做得更有经验，她在打理家事上确实论不上什么才能。
没回檀嬷嬷向她报告今日收拢了什么物件时，越昭总是听得昏昏欲睡，最后才提起神心花怒放道：“嬷嬷做得果然比我周到！”
檀嬷嬷此时总是怒其不争地无奈看她一眼，最终叹气：“别怪老奴啰嗦，这话就是讲了再多也不累赘，公主去了西北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公主还是带上迎柳吧，身边总要有熟悉的人。”
越昭笑着敷衍地哼哼：“晓得啦晓得啦，迎柳我自有安排，嬷嬷先自去休息吧。”
不知为何，知晓了她要去西北后，檀嬷嬷和她的相处又没那么尴尬了。
越昭佯装不快地向越璟抱怨：“檀嬷嬷就是盼着我走！”
越璟彼时只是笑了笑，给她斟了点茶，没说话。
是越昭先泄了气：“好吧，我也知晓，她这样的人，虽是脑中刻板的规矩多了些，但大体上是位好长辈，至少她对你很是不错。”
越昭恨恨地用筷子捅了捅盘子里的菜，毫无规矩。
越璟自知没有立场说话，很自觉地依旧闭嘴。
越昭很满意他没有说任何让她迁就老人的话，瞥了一眼越璟，自己下了台阶，语气硬邦邦：“好吧，其实我早就发现她想找法子和我和好的，但我们并未闹过什么大矛盾，这和好也没得和，此时她估计就是想借着给我收行李的由头和好罢。不过……”
越昭停下手，垂眸看了眼盘中千疮百孔的豆腐，讪讪收回手，放下筷子道：“我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听话了！她的想法简直根深蒂固的老古董，她看不惯我的行径，我也受不了她絮絮叨叨的教导，简直要让人耳朵生茧子。”
她最后拍板道：“总归要让我真心实意对她怎样是不可能了。最多，最多敷衍敷衍她让她面子上过得去。”
越璟夹了块鱼肉放到她碗里：“多吃些鱼，去了西北就难吃到新鲜的了。”
越昭知他听进去了，也就顺着他的话题怪异夸张道：“皇兄莫不是以为你在宫中吃到的总是新鲜的吧！这都凉了不知几个时辰的菜了。”
越璟笑道：“你莫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越昭忽然凑近仔细端详他的脸。指着他的眼睛道：“皇兄，你瞧，才刚回京中，你眼尾就添了好几道纹。”
越璟伸手摸了摸眼角，愣愣道：“是吗……”
越昭见他神情认真，也怔了下，退回身子，哼声道：“自然骗你的，只是皇兄何时这样在乎起你的容貌了，每天上朝面对一堆老古董，坐得又高又远，谁能瞧见你，便是瞧见你，也看不清你的脸，若是哪一天牙上沾了菜也不一定有人瞧见。”
没等越璟说话，她又将方才越璟夹给她的鱼肉夹回越璟的碗中：“还有，你莫不是觉得西北就没有湖了？还是觉得内陆湖中养不了鱼？”
不知为何，越璟有些神游，恍惚后才问越昭刚刚说了什么。
越昭狐疑看他：“皇兄有心事了？还是说想着把我赶出京城后要有什么动作？”
越璟有些心疼，最后只是无奈叹气：“朝堂上那个位置我永远给你留着，若是哪天你要回来了，随时回来，或者是哪天你只想要上面只有一个位置，我也等着随时将玉玺交予你。无论是治国之才，还是识人用人你都比我强上了不少，我向来以为帝王之位该是能者居上，你比我适合它。”
他的话很真诚。
越昭甩了甩手：“那等麻烦事还是留给你去干，我听他们吵架都听烦了。”
说完她仔细斟酌他方才的话道：“什么识人之才？你莫要打趣我，光一个胥从钰我反倒被他给忽悠了，说起他我现在还来气。”
越璟听到胥从钰的名字，沉默了下问她：“不知你看了昨日西北大将军的来信吗？”
“西北大将军？”越昭收起玩笑的表情，皱起眉问，“可是西北又出了什么事？这都大过年的也不让人歇息。”
“不是战事。”
越昭刚松口气。
越璟接着说：“西北大将军说想讨要胥从钰回西北军中。”
越昭冷笑：“他倒是事事算无遗策。”
越璟问：“你意欲如何处置他？”
“还能如何？”越昭不屑道，“京中事不过才几日，西北想来还未收到近日京城的事报，胥从钰都搬出了西北大将军，西北大将军于我朝劳苦功高，都亲自开口要人了，怎么着我也得让他完整地回西北。”
“你若是不愿，我也可以找个理由推拒了，然后把他禁足在京城。”越璟担忧道，“他回了西北估摸也会继续带兵领将，你与他关系僵硬于你的境遇不好。”
越昭忽然笑起，看着越璟的眼睛：“他回西北了能不能从当日的那个职位做起还需另说呢。”
“你有安排便好。”越璟松了口气。
*
“公主。”低沉的男声打破越昭的回忆。
越昭在离京城最近的衡滨驿等了许久，她一人策马较快，但也从未想过一人策马从京城到西北。那样远的距离，是要累昏过去的，她从前光从京城去江州，半坐马车半骑马，走走歇歇也累得够呛。
出皇城后无法直达驿道，不跟着大部队主要是不想在大街上受人瞩目，但其实一路下来街上的人也不多。
抬起眼看向眼前同样坐于马上的男人，越昭面无表情道：“来了啊。”
胥从钰公事公办，抱拳道：“是。”
越昭跳下马，将手中缰绳一甩：“叫个人帮我照看马，我回马车。”
“是。”
越昭走到马车前，随行宫女摆好小凳，她提起裙角刚要上马时，面前突然出现一只手臂，越昭吓得向后一仰。
好在小凳子很稳，她晃了晃，没栽倒下去。
胥从钰倒是立即伸出手从后方护住了她，他现下的姿势就像是环抱着她一般。
宫女立刻低下头不说话。
越昭现在看他就是满身心眼子，看到就烦，一巴掌拍开他伸在她面前的手臂：“本宫还没废物到上个马车还要人搀扶。”
胥从钰半低下头，没说话。
看起来倒像是犯了错不说话的狼崽。
啊，不，他比她还大上三岁，形容一把年纪的人狼崽还怪恶心的。
越昭表情奇怪了一瞬就收回了，等了等，马车还没走，越昭问：“还不启程？”
前方的车夫犹豫地看了眼前头不走的几匹马，宫女十分有眼力见，高声道：“启程。”
车轱辘终于开始转。
越昭靠着软枕伸了个懒腰。
“公主！”胥从钰的声音忽然从后头传来，然后就是他军靴跑步的声音。
风吹起马车的帘子，露出外头跟着跑的胥从钰的脸，接着胥从钰到了他的马旁，一跨而上，拉动缰绳驱马向前，到越昭马车侧时又拉了拉缰绳慢下来，与马车同步。
“公主。”胥从钰又叫了句。
越昭不耐烦探出头问：“何事？不能一次性说完吗？每次都是这样拖拖拉拉，难不成你处理西北战报也是如此，要耽误多少大事。”
坐在马车车辕上的宫女鲜少听到公主这样连珠炮语，不由侧目看了眼这位暂无任何官职的胥从钰，听闻他原是西北的参军，后来成了宫中的禁卫统领，风光得很，不知犯了什么事得罪了公主，现下又变成了个白身。
胥从钰从衣袖中递出一张叠起的纸，递到窗口：“公主离宫得早，大约还未收到这条简讯，在下提前给您送来了。”
“什么东西？要这样紧急。”越昭满腹疑问地接过。
马车还在行进，胥从钰递了张纸就跟在马车一侧，没再说话。
在轻微的颠簸中，越昭打开那张纸，墨还是新的，能闻到新墨的味道。
上头只有一句话：正月初一，陛下册萧家六小姐萧令仪为后，举国同庆。
“诏书怎么写？”越昭坐在马车里问。
隔着一道帘子，但她知道胥从钰能听见。
胥从钰果然是能听见的：“举国同庆。”
“没有其他话了？”越昭问。
“没有。”
她久久盯着纸上的话，最终叹了口气，还是无力笑了下。
越璟办事是很快的，但大约他心里总是有成见的，不知她若是没有拜托越璟要给萧令仪些面子，他是否连那句“举国同庆”都不会写。
忽然，马车绊倒了块石头，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越昭跟着向前倾了下，重重“咚”的一声，好在她迅速扶住了车壁，宫女着急询问：“公主可有恙？”
眼见就要掀开前头的帘子。
越昭打断她：“无事。”
宫女收回手，教训了句车夫：“小心些，若是伤了公主，没你好果子吃！”
车内的气氛全然没有方才的轻松，越昭轻轻收回扶在车壁的手，屏住呼吸，放缓动作。
没有听错的话，刚刚那声强烈的撞击声不是她撞上的声音。
忽然“唰”得一下，越昭掀开座椅下的帘子，与蜷缩着的人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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