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也闻言,笑了笑,笑意却不轻浮。
他拢了拢袖口,目光望向远处缭绕的山雾,语气平缓道:“说不上什么当家人,真正掌着季家的是我娘。实话实说,那些个话本子里的传奇人物都远比不上她的事儿,我是真心佩服。”
“我家里这份基业,虽说是我爹年轻时打下的,可成亲之后是她一手管着,那么多事她却理得清清楚楚,季家在她手里也越做越稳。”
“她让我读书,是因为她自己小时候没机会。她说,要是她那会儿能进学堂,保准考个状元。”
他低头拂了拂掌心的狗尾巴草:“她那身本事我现在连一半都还没学到,不过仗着年轻,耐得住奔波,也就常在外头跑动罢了。”
瞿宝砚静静听着,却在他提到“考状元”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她顿了顿,忽然轻声问:“令堂成亲前是做什么的?”
季凌也听到这问题手里的狗尾巴草却猛地一抖,险些掉在地上。
他没立刻答话,像是被这句话噎了一下。
“她?”他语气顿了顿,眼神飘了一瞬,像是认真在想措辞,“也……也在山里讨生活。”
瞿宝砚挑眉,看着他这副一反常态的迟疑模样,似笑非笑地问:“山里讨生活?”
“对,”季凌也干笑两声,轻咳一声补充道,“打猎。山里人嘛,不打猎吃什么?她功夫挺好的,年轻的时候还能单手掀翻山里的野猪。”
说完还很没底气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在确认她信没信。
瞿宝砚看着他,眼角似有一点笑意,却没说破,只道:“听起来,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季凌也这才松了口气,把狗尾巴草往腿上一拍:“那可不是。”
“以前听人说她年轻时在山里威风得很,有个绰号我记不清了,反正我们那片儿的老人家一提起她,脸上都是佩服。”他话说得溜了起来,却越说越心虚,到最后干脆直接收了尾:“不过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她早收了心,在家念佛、打算盘,比谁都清静。”
他娘姚云霜,年轻时候那不是一般的威风,是官府听了都要震三震的名号,人称“姚大寨主”。老一辈人至今讲起来还津津有味,说那时候琅州和渌州交界的山林里出了一个山大王,占山为王,自立门户,义气凌天。
不同于一般的山匪,别的山匪是夜里放火,杀人抢劫,她们那一支是劫富济贫,日头底下分粮。
事情似乎很久远了,传得也神乎其神,有人说她娘年轻时独挑五庄,有人说她带人劫过官粮,连官兵都不敢追得太急。相传当年一位郡主南巡路过此地,在半路歇脚时被劫上了山,结果非但未恼,还跟她结拜姐妹,说是“山中有义气,女儿当如是”。
这话是真是假无人考证,反正每次有人问起,他娘都一声冷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小时候还觉得牛哄哄,见人就吹,后来长大了,也知道这事不大能随便说。
尤其今天还是当着州官的面。
他娘当过匪,但他可是良民。想到这儿,季凌也又咳了一声,把狗尾巴草换了只手,面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心里却琢磨着怎么找个话头,把话题岔过去才好。
瞿宝砚道:“那此次公子为乡里百姓讨个说法,也是令堂授意?”
季凌也顿了一下,眼神收了回来。
方才还在说他娘年轻时的“打猎”往事,这忽然兜回来的一问,却像是顺水推舟地试探他此行的真正缘由。
他原先吊儿郎当惯了,一路半真半玩,如今对上她这般冷静沉明的目光,倒觉出自己方才那点插科打诨,未免显得轻浮了些。他心中一凛,知道这话若答得敷衍,便是失了分寸。
说不清为什么,但是季凌也不想给眼前人留下一个轻浮不着调的印象。
沉默片刻,他望着瞿宝砚,答道:“是——不过,即便没有她授意,我也会来。”
他说这话时,语气已收了三分玩笑,只剩下七分认真。
“我娘行事一向利落,当断则断。”他顿了顿,似是回想什么,“她教我一件事:做买卖,也要像做人一样,认理守信,扛得起事。人可以不识字,但不能不认账,更不能不认人情。”
他说到这,语气才缓缓沉下来:
“我季家做生意,讲的是八个字——诚信为本,义字当先。”
“大人作为一州之长,想必也知道,官府什么时候靠得住,什么时候靠不住。”
“别的地方我不敢说。但在琅州,乡亲们把地交到我们手里,不是因为我们钱多,也不是我们仗势欺人使了什么手段,而是因为他们信得过季家。”
“如今上游泄水,水灾突发,庄稼毁了,屋塌了。我们季家若只知道收租,却在他们最苦的时候躲着不出面,袖手旁观,那这‘义’字还有什么值当?再大的生意,也不过是个空壳子。”
“所以这一趟,不管能不能讨出个说法,都得亲自来一趟。叫大家心里有个着落——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话音落下,狗尾巴草在他指间摇了摇,山风一吹,微微颤了两下。
瞿宝砚看着他,缓声道:“这么说,这一趟,就是为了给乡里百姓一个交代。”
季凌也颔首:“对,就是给大家一个交代。”
这句话落下时,他眉目间已不见方才的嬉意,眼神沉静、神色肃然。语气并不高,却格外郑重。
那一瞬,他整个人像是定住了似的,山风从肩头拂过,他却坐得笔直,不动分毫。仿佛只是为乡亲走一趟渌州这件完全算不上轰轰烈烈的小事,在他心里却重如千钧,不容敷衍。
像是,这一趟——必须来,也只能他来。
话音落下,夜风拂来。
瞿宝砚凝视着他半晌,眼底波澜不惊,却像是看见了更远处的山色。
她忽然轻轻一笑,道:“文章千字易得,真心一片难求。”
“季公子心有真章,如此品性,非读书所得,却胜于书。”
月光如水,一寸寸照在她眉眼之上。
这一句,算是那句“笑话”的回应。
这世上的人,常以声色为貌,见影而定形。
好似一株野草,只因生在山隅,便被误作荒芜。可若拭去浮尘,才知那是夜风中最挺直的一束,根深而不喧,香微而不俗。
初见他时,只觉是个肆意张狂的纨绔之辈,口舌伶俐,语带调笑,活脱脱一副惹事模样。
可人心何曾全显于表?
世间多有言辞恳切者,实则虚情假意;也有嘻笑轻狂之人,偏偏一副赤子之心。
这样的人,做事不循章法,不屑曲意逢迎,却不推卸、不敷衍、不含糊。眼里有是非,心里有冷暖。身上有烟火气,也有一寸寸淬出来的骨气。不是教条里学来的好人模样,却是真靠得住。
她一向敬重“真”,而“真”之人世间难得。
此刻夜深风静,她心头却泛起微微涟漪。
不是因他言之动听,而是,他本身就是答案。
谁懂,谁懂这感情线的部分能卡我一个星期!!!
不行,[愤怒]我不允许自己写不来感情线!但我确实更擅长写剧情,写起来咔咔得劲,所以我决定,之后写一个无cp的文,再写一个纯感情流的文。[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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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山月夜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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