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讪讪笑了笑,又道:“我家少爷临走时还特地嘱咐,说多谢大人照拂,改日再登门致谢。”说完鞠了一躬,逃也似地退了下去。
瞿宝砚望着小厮远去的背影,手中茶盏未动,眼神微微一动。
急信,这地方急信也通得如此及时么。
宝桃儿端着碗碟出来,一边摆放一边张望那人远去的背影嘀咕道:“我瞧着这季公子怪得很,昨天还要跟着咱们一起来,今早走得就跟被谁撵着似的,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瞿宝砚笑而不语。
·
琅州,季府门前。
一行人马方才抵达,守门小厮便快步迎上前来,朝最前的熟面孔一拱手:“回来啦?这一趟可走了不少日子。路上都还顺当吧?”
为首的随行小厮拍了拍身上的风尘,笑道:“顺得很。新上任的渌州知州是个干实事的,治水治得牢,百姓服气,咱们这一路,连个讨饭的都没遇着。山道虽险,路上却平安得很。”
话音未落,那辆马车的车帘从内掀开。
季凌也一脚踏下车来,肩上薄披风掀起一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一露面,门前几个小厮便齐声唤道:
“爷回来了!”
“季爷回来了!”
平日里季凌也惯爱说笑,这群下人也多半不拘礼数,但这一回,季凌也却没像往常那样随口调笑几句,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掠过众人,没有多言便举步入府。
门前众人怔了一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面面相觑。
半晌,有人悄悄开口:“咱爷今儿这神气……怎的像是在渌州碰上事了?”
另一人道:“渌州没什么事,铺子也都好得很,不过自打从那山里回来咱爷一路上就沉默的可怕,咱也不敢问——”
正说着,迎门的小厮才回过神来,忘了自己有话要说,便快步要追上那背影,但季凌也脚步太快,只好在廊下道:“少爷,老爷在您院里正等您呢!”
穿过一道月门,绕过竹影婆娑的影壁,季凌也回到自个儿的院子。
熟悉的屋檐下一株石榴花火红一团,衬着正午的阳光开得正旺。他才踏进廊下,便听见里头传来一道温厚的声音:
“哎哟,我宝贝儿子回来了!”
门帘一掀,季老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边快步迎出来,一边抬手朝他肩上轻轻一拍:“这一趟跑得可不短,我天天盼着你回来。来来来,歇歇脚,爹有些好东西要给你看。”
季凌也抬眸看了眼自家爹那副热情得快要蹦起来的模样,这才从心事中抽身回神,唤道:“爹。”
“诶!”季老爷高兴应道,似是有些迫不及待,拉着季凌也进屋,“别再门口站着了——走走走,先进屋再说。”
屋帘一掀,光影微晃。
季凌也一踏进去,脚步一顿,像是瞬间被什么雷劈了一样。
只见他屋内桌椅板凳统统被移到了一边,正中,整整一圈,高挂着□□幅半人高的女子画像。
画轴排得工整,每一位画中女子服饰姿态都各不相同,或立或坐,或捧书、或执灯、各有神采,气质不一,无一幅雷同。
而在这画展最中央,一方鎏金匾额赫然高悬,大大写着——“良缘天赐”。
“……”
季凌也扯了扯嘴角,额角青筋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半晌没说话,接着抬眸缓缓望向坐在榻上、正笑眯眯抿茶的季老爷。
“……爹?”
“哎!”季老爷把茶碗一搁,笑得一脸得意,“你瞧,这几位——是不是都十分不错?”
季凌也:“……”
“您这是请菩萨呢?”
季老爷胡子一吹:“什么请菩萨,这是请儿媳妇!”
季老爷恢复一脸正经,坐直了身子,语重心长道,“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爹我年轻的时候,像你这会儿,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再看看你爹那些老友——哪个不是早早抱上了儿孙?结果你这花都还没开窍呢,你说我跟你娘能不着急吗?如今是一枝花,过几年,这花老了败了,哪个姑娘还愿意挑你。”
他起身,站到那几副画像前:“这些可都是爹好不容易才托人弄到的,人家府里可都宝贝着自己的女儿。听说是咱家来求,一个个都不愿意,你爹是拜帖又送礼,花了好些银子才把这些‘宝贝疙瘩’给请回来。”
“不容易啊——”说罢,还摇了摇头。
季凌也:“……”
季老爷瞥了眼儿子,又咳了一声继续道:“不过,你要是有中意的姑娘,这些力气都值当了。你看啊,这位是城东孙举人家的女儿,名唤书凝,听说性情极好,才气高,写得一手好字,将来你们要是有了孩子,多少也能继承点书香气,不至于跟你小时候似的,连千字文都背不全。”
“……”
“这位是陶府的大女儿,听闻能力强着呢。前年她爹病倒,她管着铺子,一年赚了三百两净银!你们要是成了亲,这生意一定是越做越大,说不定铺子都开到岭南去了。有个人分担,不至于一个人太累。”
“还有这位······”
“爹。”季凌也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爹滔滔不绝的话。
季老爷停下来,睁大眼睛静静等着他儿子开口。
季凌也看了眼那些画像,语气淡淡,却不失认真:“你觉得见着画像就对人动了心,然后上门求娶,成的婚靠谱吗?”
季老爷一愣,道:“那怎么不靠谱了?爹也不是随便给你选的姑娘啊,人家那是有口有碑的。”
季凌也轻笑一声:“你这话一听就不靠谱,还有口有碑,又不是挑物件。”
季天峰这下沉默了,觉得儿子说的也有道理,他转身缓缓坐下,沉吟片刻,道:“那你说怎么个找法?你现在都二十四了,再过几年就奔三了,再不找可就难了,难道你真要一辈子一个人?”
“我跟你说,还是找个伴儿好啊,总有人知冷知暖。你说成家是为了什么?要说这里头的道理,谁都能讲上一箩筐。但其实根本就没那么多大道理。说白了,就像我跟你娘,年轻的时候叫做喜欢,时间久了,那叫踏实。你嫌她啰嗦,但不管她说什么我都爱听,听着心里就舒坦。见着你,看着你从那小不点长成今天这高大模样,我心里也欢喜。家有余财,人和事兴,便是喜事,这就是家。不然你说赚这么大家业做什么?死了又带不走。”
季凌也听着沉默了半晌,又道:“您说的不错,若是这个道理,更不该如此草率。一幅画像能够看出什么?除了相貌,我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若是这样娶回来,对她不公,对我也不公。”
他说着收回目光,望向父亲:“要找,也得是我亲自去找的。”
季天峰原本还捏着杯子想再劝几句,却被季凌也这一番沉静而认真的话说得一愣。
他怔了片刻,盯着自家儿子看了几眼,眼神一动,室内就这么静了几息,他又冷不丁开口:
“你小子是不是有中意的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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