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里日色正好,树影斑驳透下,鸟笼挂在回廊下,画眉清鸣。
季凌也如往常一般,铺子里不忙的时候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起了身随意套件常服,斜倚在竹榻上,手里捻着一撮小米逗鸟雀扑翅。鸟笼里一声脆啼,他唇角微勾,神色闲散。
院外小厮进了院子,眼睛亮亮的道:“爷,老陆他们今日打阆平回来了,途中路过了渌州,您可知道怎地?”
季凌也斜眼望他,悠悠“嗯”了一声:“有屁就放。”
小厮神神叨叨道:“——您还记得上回路上遇见的那位瞿知州吗?”
季凌也动作一顿,望向小厮。
小厮神色里带了些唏嘘:“您不知道,我刚去前院听老陆他们回来说,那渌州竟满城都挂起了白幡!真是稀奇,听说那位瞿知州竟是病危,怕是快不行了,您说上次咱们见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啪嗒——”不待小厮说完,那盛着鸟食的瓷盏毫无预兆直直坠地,脆声炸开,米粒四散。
季凌也霍然起身,话都没说一句,转身便大步冲向院外。
小厮惊愣住了,滞了半刻才连忙追出去:“少爷!爷——不是,怎么了?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前面人已经掀开长衫下摆,步履如风,径直朝马厩去了。马嘶声骤起,尘土扬起,小厮只来得及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翻身上马甩缰而去。
留下一脸懵逼的他独乱风中——
·
琅州与渌州两地相隔一千三百里,就是连夜兼程马不停蹄也要赶三天三夜的路。
季凌也走时,随马不过挂了一个水囊,那点水只够一日。他每次捱到喉咙干裂,唇皮开裂,才抿上一口。途中跑马换了三匹,人却半刻也未曾停歇过。
一路上山路崎岖,石路硌马,白日烈日如烙,夜里雾重风凉。他身上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皮肤上结起一层薄薄的盐霜,日复一日,仿佛整个人都被从骨头里抽空了一遍。
到最后,他双眼充血,呼吸割嗓,思绪也因极度疲惫而开始漂浮破碎,可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去渌州。
榻上的被褥冰凉,季凌也胸口起伏,眼皮颤动,在他昏乱意识深处,自己好似仍在马背上,那一程,仍未走完。
不能停——
耳边隔墙外不知何处,隐隐悠悠传来一段曲调。
那曲调忽近忽远,像是女人的嗓音,带着哭腔,又哀婉绵长,似是带着说不清的酸楚。
“到头了,情书作纸钱,飘入黄泉路上!”
“世上最怕两桩事:一个是情未出口,人两忘;一个是话未说尽,生死两茫茫!”
“三年心事化尘根,一纸讣音空余恨。”
“肝肠寸断魂欲绝,杜鹃啼血落花灯——”
恨,恨,恨······
季凌也咬紧牙关,指节绷得发白,想要撑开眼。耳边的声音时断时续,像隔着厚雾,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的唇轻微颤动,血液在体内烫得似火,烧的人几近崩溃,可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敲击盖过一切——
醒来!醒来!不能睡!
一旦松开,一旦沉下去,或许再也见不到她了。
就算是死,也要睁着眼见那一面——
绝不带半分遗憾!
·
书房内,晨光正盛,窗牖尽敞,案上摊开几卷公文。
瞿宝砚身着官袍端坐在案前,广袖垂落,衣襟整肃。她眉眼沉静如水,目光落在案前摊开的公文上,手中执笔轻点,神情专注地审阅批注。
秦遇进了书房,拱手上前,将怀中封缄的诏信郑重呈上前:“大人,这是今晨驿馆送来的京诏,奉圣上谕旨——待您病体痊愈,即刻上京述职。”
瞿宝砚闻言放下手中墨笔,伸手接过,静静拆开,扫过简短的字句,神情未有起伏。
秦遇有些担忧,低声道:“自那日周巡抚被您气走后,他回府便上书参了大人一折。言大人久病不出,政务停滞,弄得一州人心浮动。朝廷也盯得紧,奏折上去不过三日,圣旨便如飞而下。大人,这道诏令,名为问安述职,恐怕是要大人亲自进京自辩是非,只怕……”
“只是这一来,”瞿宝砚替他说下去,语声淡然如水,“我在渌州的政绩,反倒成了刀刃。说得好,便是施政有方;说不好,便是贪功冒进。”
她将诏信合起,淡淡一笑,眼中无一丝波澜:“他若不上书,倒叫反常。这一折,正是我所等。我既奉圣谕赴任,有他参本在前,必有召令在后。”
秦遇愣了一瞬,眼中闪过不解:“大人的意思是……”
旁边的宝桃儿正在替瞿宝砚抄文书,闻言,抬头笑道:“这还不明白么?周巡抚在江南道一手遮天,若咱们真在地方同他纠缠,凭他那张嘴,黑的也能说成白的。等到时候,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咱们有理也没处辩去。不如面圣,将政绩与账册全摆在御案上。那时,咱们大人的是非功过,自交给圣上与满朝文武评说,总比困在这里被人拿话压着强。”
秦遇听了宝桃儿的话,先是一怔,旋即眼前一亮,立即豁然开朗起来,连连点头:“还是大人高明……如此一来,倒是将被动变作主动了。”
他正要再说什么,忽地一顿,像是才想起什么似的,眉头一跳,转头看向瞿宝砚:“对了,大人,属下方才回府时,见那琅州的季公子竟晕倒在了咱们府门口。他怎会突然来了?”
瞿宝砚目光一顿,与宝桃儿对视一眼,皆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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