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眼,逼回了眼泪:“请说。”
“这世上苦难千千万,你我都是他人命运之外的人,没有谁救得了谁,唯有自救,才是上策。”
我怔了几息,不解道:“可这世道对女子不公,我又该如何相搏?”
窗外明月皎洁,桌旁烛火摇曳。
他执起茶杯,将月色与烛光一饮而尽,温声道:“再难,也总得试试,不是吗?靠山山会倒,靠人也会跑,即使你今日傍上了我,那来日我同你那丈夫一样归了西,你又该如何自处?”
“无法独立的人就像借树而生的蔷薇,一朝独面风雨,便会被吹落在地上,被人碾进泥里,谢姑娘,你想做那样的人吗?”
他嗓音清冽,像是一阵春风,吹开我心城的荒芜万里。
我想做那样的人吗?
我不想。
七岁之前,母亲疼我爱我,我便以为母亲能永远护着我,可是她死了后,我没再吃过一顿饱饭。
谢久富虽然不堪,但我心存妄想,望他能念及父女之情,怜我半分,所以最后他把我卖入贺府,我也无能为力。
人常说出嫁从夫,贺长生待我却是极好,我指望他为我遮风挡雨,护我余生无忧,可他死后,我无处可去,流落街头。
我像是依树而生的藤蔓,找了一棵又一棵树,却从未想过,要自己成为树。
萧掌柜盯着我神色几转的脸,松了口气,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看来也不是块朽木。”
看来他是真的很怕我缠上他。
我起身送客道:“萧掌柜慢走。”
木门被吱呀一声合上。
我看着满桌没怎么动过的饭菜,夹了块肉片放入嘴中,细细慢慢嚼着。
直到星辰倾倒,乌月西落。
3
宋婆婆是知道我大概心思的,次日一见了我,便悄悄问道:“怎么样?”
外头又下起一场春雨,我坐在铺外屋檐下,看着街上伞如花开。
巷子尽头有一棵杏花,风吹雨打后依旧□□如初。
树下一人撑伞疾步而过,红衣如霞,长身玉立,比杏树还要傲然。
“算了。”我摇头道,“他是我命运之外的人。”
宋婆婆可惜地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帮我挑拣着黄豆。
最近春雨连连,来得匆然,去也匆然。
出门时还是大好的天色,刚送完豆腐便,被浇了个浑身湿透。
幸亏我不是颗种子。
我自暴自弃地想,若能发芽生叶,这几场雨淋下来,我怎么都该长成棵高树了。
春雨散去,街上人影多了些。
衣衫尽湿,难免有几个地痞不怀好意的目光落了过来。
我加快脚步,刚开门,宋婆婆便听到动静过来了。
“哎呦!”她拿汗巾替我擦着身上雨水,念叨道,“让你买把伞,非不听,湿成这个样子,以后老了你就知道……”
自从母亲不在后,我在未体会过这样的温情,还来不及体味片刻,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了许久才止住。
我看清了她的掌心,全是血。
宋婆婆病了,病得很重。
郎中说这是她年轻的时候太过操劳,所以老了才落下一身毛病。
活不长了。
宋婆婆倒是不怎么关心她还能活多久这个问题,反而喜滋滋掏出了张地契:“我要去陪我老伴喽,这房子用不着了,给你吧,还有这个……”
她每拿出一样东西,便摆在床头念叨许久。
金簪是她的嫁妆,她年轻时最爱戴这个,可惜老伴辞世后,她再也没戴过,怕惹人惦记,也怕触物感伤。
翠绿镯子丈夫送给她的生辰礼,后来却被磕出了条裂痕,也被她悄悄藏了起来,直到现在,她也没机会再道声歉。
还有那个银锁,本是小儿子的周岁礼,结果他只戴了几年,却成了她一生的念想。
还有……
我终于忍不住按住了她的手:“宋婆婆,我给你治病吧。”
她笑了笑,摆手道:“我老婆子活那么久干嘛……”
她将所有东西都收进木匣子里,然后递给我,声音沙哑道:“你还年轻,给你做嫁妆吧,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我又打开了床头的木匣子,看了许久,才发现我最后什么也留不住。
进当铺的时候,萧掌柜正靠在柜台上,手里看不清摆弄着什么。
见我进来,他惊讶地挑眉道:“谢掌柜?”
我那个小作坊,哪里当得起一声掌柜。
但我没心思理会他的打趣,将木匣在他面前打开:“您估一下,值多少钱?”
他只看了一眼,眉头便皱了起来:“你很缺钱?”
我点了点头。
他又道:“骗人,萧易明明说你生意不错。”
萧易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侍从,每日的日常就是躺在门口椅子上晒太阳,因为算术不好,便被萧掌柜罚每日清算我门前的客人。
眼见瞒不住,我便实话实说了。
他将木匣子推回来:“这钱我出。”
“你开的是当铺,又不是救济坊,管这事做什么?”我固执地把木匣子推了回去,“看看吧,方郎中还等着我呢。”
他不明白地看着我:“那你呢?你管这件事做什么?”
我想了想道,认真道:“因为宋婆婆说,她要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我。”
“这些东西都是阿春的。”
记忆中,母亲也有个木匣子,比宋婆婆那个要大得多,里面装的是她的嫁妆,她总是喜欢抱着我,在我面前如数家珍,末了总要说一句:“这些东西都是阿春的,等阿春将来有了意中人,这些都是阿春的嫁妆。”
可惜那些东西在她去世后,也被谢久富败光尽了。
我很没用,我想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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