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懒懒撒在戈壁滩上,连绵起伏的沙丘仿若金黄的海浪,朝四周漫无边际地铺展。无垠的荒凉中,探出一高一矮两个脑袋,蹦跶着从远方走来。
矮一些的是个身着棕色麻布衣衫,背着背篓的男童,约莫七八岁左右,他兴奋地边跑边叫嚷:“有了这些沙漠人参,奶奶就能治病啦!”
比他略高出一头的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提着藕粉色的裙摆在后头努力追赶,气喘吁吁喊道:“小武,你慢着些,小心踩了流沙。”
小家伙急着回去给奶奶送药,哪听得了她劝,道:“念念姐姐,你不必着急,我先回去给奶奶煎药!”言罢,闷头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很快就消失在女子的视线之中。
关于沙漠人参是否真能续命,念念心中十分忐忑,她只在医书中读到过,沙漠中有一种淡黄色螺旋排列的多叶鳞片状植物,可作补气强心之用,宛若续命功效,故称沙漠人参。
到底不是杏林中人,她抱着侥幸心理寻得此物,实不知是否真有奇效。茫茫沙漠寻不得大夫,能指望的仅有她脑子里的学识罢了。
“左右已无他法,死马当活马医吧!”念念暗暗攥拳,加快步伐去追小武了。
待她追上去时,只见小武膝盖以下深陷流沙之中,一动不动,那样子活像一只被束缚着再也动弹不得的猴崽子。得见她来,甚至还龇牙笑道:“被姐姐说中了。”
“......”念念被他气得哭笑不得,白了一眼道:“亏你还笑得出来。”
“姐姐从前讲过若遇流沙不可挣扎,我都记着呢。”小武一脸求表扬的模样。
“我还讲过脱困之法呢,你可记得?”念念是明知故问,他若是记得,也不会乖乖待在这儿等自己来了。
小武惭愧地挠了挠头。
救人要紧,念念不再多费口舌,开始教他获救之法:“轻微地来回倒脚,使沙浆松散开来......你耐心些,别着急。”
小武跟着指示缓慢移动双脚,感受到裹在腿上的沙子在慢慢变松散,惊呼:“真的有用诶!”
“对,就这样,四肢尽力分开,把手给我。”念念伸出双手,使劲浑身力气终于将他从流沙中拉出来。
小武长舒一口气,抱拳朝念念躬身作揖:“从今天起姐姐就是小武的救命恩人,此后我愿为你上刀山下油锅滚钉板......”
念念懒得听他练嘴皮子,催促道:“少贫些罢,赶紧回去煎药,煎完药早些回草庐念功课。”
小武再次抱拳言声“得令”,快步朝平凉城的方向走去。
玉门关内,有一条清澈见底的无名小河,潺潺的流水沿着沙漠蜿蜒西去,沿河两岸是平凉城为数不多可窥见春色的地方。
惊蛰过后白日里气温急急回升,似是听见了草庐里的热闹,催促着沿岸的山桃花吐露花蕊凑上一凑。山桃花惧寒迟迟未醒,草庐内传来的稚子读书声却早早飞入清晨了。
名曰草庐,并非真的由茅草搭建,否则早被日以继夜的大风掀了屋顶去。它同镇上一众建筑无二,由生土夯成,金黄的墙体从远处看几乎要与黄沙融为一体。
平凉城位处边陲,常年受风沙侵害,又遭战火突袭,年轻劳力不是从了军就是携家逃离,城中只剩些老弱病残,守着日升月落,等待和残破的房子一起被掩埋在黄沙之下。
两年前此处来了位身着丝绸衣裳的小贵人,将离无名河最近的一处空屋打扫干净,正堂中央挂一副丹青,屋内整齐摆放几张破旧矮桌,另寻一块木板工整写上“草庐”二字,挂牌办起了学堂,将镇上的孩童聚在一处,免费教他们识字念书。
除此之外,每隔一段时间还会带着城里腿脚灵便的人,拉两车甘草或用沙枣酿成的酒醋果酱,去城郊和约定好的西行商队交换粮食衣物。
颓败的小城自此重焕生机。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①”
草庐中,十来个粗布麻衫的垂髫席地而坐,齐声诵道。
眉目清秀的年轻先生仿着老学究的模样背手而立,目光环视一周,落在西墙边空着的座位上。停顿片刻恢复神色问道:“谁来讲讲'知过必改,得能莫忘。'所言何意啊?”
问题一出底下有挠头苦思的,有面面相觑的,有窃窃私语的。良久,空座位后方传来一个怯懦的声音:“知过必改是知道自己有过错,一定要改正。得莫能忘是,是......”声音越来越小,答题之人头垂得也越来越低。
“成谷很棒啊!前半句解释的极为工整!”
那孩子闻言重新抬起头,在先生投来的赞许笑容中羞涩地挠了挠耳根。
“至于得能莫忘,”先生解释道:“意思是得到的知识不要遗忘,也可以理解为遇到适合自己干的事情时,不要放弃......”
正讲着,缺席的小武气喘吁吁从外面闯进来,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目光迅速锁定在站着的人身上,双眼噙泪唤道:“念念姐姐......”
紧接着又甩了甩头,重新开口:“先生,奶奶她,她不行了!”
这位平凉城的贵人,孩子们口中的先生,男装之下,实是个身量芊芊的娇俏女子。
安置了孩子们,念念跟着小武回到家中。
炕上躺着一位六旬妇人,佝偻着身体,古树般的皮肤已不见血色,一双眼睛混沌而疲倦,止不住打颤。见她进门,嘴唇翕张,努力挤出声音:“念......”
念念侧坐在炕边,紧握着老人的手,附耳过去,努力将断断续续的字眼拼成一句话:“我大限已至,可怜小武无可托付,你是个好孩子,烦请你带小武去军营找他爹爹。”
“我一定会的!您也要撑到我们回来啊!”念念强忍着哽咽应道。
勉强支撑的精神在听到肯定回答后终于松懈下来,嘴里轻轻喘着气。老人没有力气再说话,也无力支撑逐渐塌陷的眼皮,缓缓闭上双眼。
年仅十七岁的念念就这样亲眼看着一个生命走到终点,屋外狂风乍起,她呆呆地盯着门口,仿佛看到老人正拖着蹒跚的步伐走进漫天黄沙里,有沙尘闯入屋内迷了眼,引得泪水止不住往下流。
小武哀嚎着扑到奶奶身上,念念将他搂入怀中,掌心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不哭,不哭,奶奶去更好的地方了,再不必在这里受苦。”
“真的吗?”
“当然啦!”念念端出先生的派头,一本正经说道:“还记得我跟你们讲的沙漠绿林吗?”
小武点点头:“记得,大将军每年都会率领将士们在沙漠植树。”
念念微微颔首,言语中流淌着无尽温柔:“每一个沙漠上消失的生命都会化作神灵守护沙漠,荒芜之地,树苗能成长正因为承载他们着灵气和福祉,当看到沙漠绿林的时候,就能与亲人在梦中相见啦。”
小武似懂非懂,但很愿意相信眼前这位姐姐说的话,抬起胳膊用力在鼻子上抹一把,信誓旦旦说:“那我以后也要多种几棵树!”
小武祖孙俩同留在平凉城内的大多妇孺一样,是军户家属,他爹爹就在玉门关外的戍边军营中,离平凉城不过一二十里多地,要去寻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念念另有顾虑。
她来此地两年多,知道隔三岔五有将士轮岗巡城时捎来口信、事物和银钱,从未真正见过小武父亲,捎信之人说驻扎军不得军令不能出营,才代为转交。
虽预感不详,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邻居的帮助下处理完小武奶奶的后事,念念便轻装启程,去军营探一探究竟。
出城门后,念念倏然闪身躲到一旁,不多时,便看到小武张望着从城里出来。
念念叉着腰走到他面前,泠声说道:“就知道是你这小家伙偷偷跟踪我。”
小武恳切地看着她:“让我一道去吧,我跟爹爹习过武,可以在路上保护姐姐。”
念念沉思了一会儿,勉强点头答应,“罢了,就算我不答应你怕是也会悄悄跟着,反倒不放心。”
小武得了准允,一阵风似的冲到前头,不多会儿又折返回来,围着念念上蹿下跳,嘴巴片刻不得闲:“姐姐不教书时为何也穿男装?”
“要去军营,男装方便些。”
“可是我觉得姐姐女装更好看。”
念念闻言甜甜一笑,温柔道:“多谢夸奖!好看才更不能穿呢。”
小武不明就里:“为什么?成谷她们都很羡慕姐姐有漂亮衣裳穿呢。”
要跟这么个小皮猴子解释劫色问题还真挺难以启齿的,念念犹豫再三,最终抛出一句大人们常用来堵小孩子的话:“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知道自己被敷衍的小武失望地“哦”了一声,他正想问什么时候才算长大呢,不知从何处蹿出一高大男子拦住他们的去路。
此人身着灰衫黑裤,袖腕和腰间缠着狼皮制成的革物,头戴方巾,身上的沙石尚未抖落干净。黝黑干瘦的脸上挂着道醒目的刀疤,色眯眯地将念念从头到尾扫视一遍,如获至宝。
“老子还奇怪,这茫茫沙漠哪儿来的文弱书生,原来是个小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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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
*注:①引自《千字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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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年轻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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