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天已黑透。
周恂青拎着刚刚从菜市场里买的两个咸鸭蛋，趿拉着脚上那双已经明显褪色的球鞋，低着头，脚步懒散地朝小区里头走去。
这个小区是曾经是一个棉纺厂的家属院，随着棉纺厂辉煌时期的落幕，这里也和那些生锈的机床，废弃的厂房一样，成为被时代抛弃的旧物，一片破败颓靡的景象。
几十年间，有能力搬走的人全都陆陆续续搬走了，留下的大多是些老人和被生活摧残，安于现状的中年人。
而空出来的那些房子，大部分都被出租给初来城里打工的农村年轻人暂时过渡。
少部分，则是租给像周恂青这样，学历低、没特长、孤身一人，靠着卖苦力勉强度日的社会边缘人。
周恂青单薄瘦削的身影被路灯投在地上，混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莫名给人一种萧瑟的感觉。
天越来越冷，他呼出一口气，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就这么一直走，走到了小区最里面的一栋筒子楼。
楼梯口，几个老头围坐在一堆，正借着楼道里的灯光下象棋。
一个长相很温和的老头看到他，招呼了一声：“小周回来了。”
“是的，李爷爷。”他应了一声，把手里的塑料袋往他面前递了递：“我买了咸鸭蛋，您吃了吗？”
李爷爷往袋子里瞄了一眼，就两个咸鸭蛋，再看看他细瘦的手腕，心疼地说：“我吃过了，你快上去吧，每天工作这么辛苦，晚上还去跑车，要多吃点呀。”
周恂青干笑两声，有些尴尬地收回手，“那我先上去了。”
说完，他侧过身绕开那些人，一步两个台阶的往上爬。
尽管他动作很快，但那些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的私语还是传进他耳朵里。
“这个小周，一天打好几份工，也舍不得给自己吃点好的。”
“谁知道呢，可能是缺钱吧。”
“哎，也没见过他家里人，白净秀气的一个小伙子，看上去怪可怜的。”
周恂青面无表情地爬上六楼，关上门，第一件事是打开床上的电热毯。
然后从冰箱里取出馒头，就着咸鸭蛋和凉水，就算凑合吃完一顿。
填饱肚子后，他脱掉衣服钻进被窝里，准备先休息一会儿。
他住的这栋楼是从前的母子楼，也叫单身公寓。
面积不足20平米，只有一个开间，从门口看进来，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
周恂青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便宜。
来过周恂青家里的人都很好奇，他白天在汽修厂上班，晚上出去跑网约车，偶尔还帮人上门维修水电，理论上一个月不少赚，怎么就至于把日子过成这样呢？
周恂青习惯了，倒不觉得什么。
窗户被他开了一条小缝，凌冽的风通过那条小缝钻进来，也让他觉得冷透了。
他懒得起身去关窗，于是皱着眉，紧紧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睡了没半个小时，他就觉得口干舌燥，硬生生被渴醒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摸黑端起床头柜上的水杯。
电热毯暖和是暖和，就是太干燥了，这要是用上一个冬天，他觉得自己身上的皮都能被烤皱了。
咕咚咕咚喝完了一大杯白开水，他才觉得喉咙里那种干渴缓解了点。
他抱着被子发了会呆，然后打开灯，把抽屉里的课本拿出来，复习了一下昨天学的内容。
等到催促他出门的第一遍铃声响起，周恂青没有任何犹豫，换好衣服后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踏着夜色走出房门。
他每天下班后会去跑三到四个小时网约车，运气好了能跑两百多块，刨去充电和保养车的钱他也能净赚一百多。
今天他的运气就不错，刚出去没多久就接到了附近县城的一个单子，回程也没空放，一来一回就是一百好几。
周恂青心情很好地哼起歌，准备再跑两单就收工回家，刚好还可以多看一会儿书。
等一个红灯的时间，他的视线不经意的往旁边一撇，恰好看到马路对面站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看上去质感就非常不错的灰色大衣，双手插兜，看上去像在等什么人。
线条利落的大衣衬得他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哪怕看不清他的脸，周恂青也能想象到，对方再次见到他时会是哪种表情。
沉默的，阴森森的，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看上去好像永远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恂青脑子嗡得一声炸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身上像是刚刚结束一场剧烈运动一样瞬间冒出一层薄汗。
他甚至没注意到绿灯已经亮起。
“滴——”得一声，后车尖锐的鸣笛声打断了他的遐想。
周恂青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快过大脑的指令，先一步发动了车子。
他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一辆黑色的卡宴停在那人身前，那人动作优雅的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周恂青有点着急，他舔舔因为干燥有些起皮的嘴唇，问：“您好，我临时有点事，您可以在路边提前下吗，这里距离目的地大概就三四百米。”
“啊？”乘客很不满，“可是外面这么冷，我也不想走。”
周恂青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非常不合理，他又看了后视镜一眼，很狠心咬牙道：“这单不收您钱了，帮个忙行吗？”
“……”
放下乘客后，周恂青在下一个路口果断掉头，然后连续变道超车，终于在一个红灯前追上了那辆卡宴。
他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变得尤为突出。
贫穷使人冷静。
若不是前面那辆车的价格够买二十辆他这小破车，他真想直接撞上去。
他一路尾随，跟着前面那辆卡宴来到一个前几年新开盘的高档小区门口停下。
那人拉开副驾驶的门走下来，俯身对着车内的人挥挥手，非常有礼貌的样子。
周恂青冷哼一声，装货。
他转过头，看向旁边这个小区。
虽然这地方地理位置和基础设施什么的都不错，但是比起那人以前住的地方还是差远了。
周恂青还以为他会直接去翠湖的那栋别墅呢，看他还是要点脸，知道自己不配。
那人送走了车，并没有立刻进小区，而是转身拐进一条巷子里。
周恂青把车停在路边，取出一个口罩戴上，跟了上去。
他隐匿在黑暗里，看着那人从便利店买了一包烟取出一支点上。
便利店内的白色灯光合着朦胧的烟雾，勾勒出对方流畅立体的侧脸，夹着烟的动作都有一种洒脱的优雅。
周恂青怄得浑身往外冒黑水，他真想一拳打断对方的鼻梁，再折断他的手指，看他还能不能再这么快活。
那人站在原地抽完烟，踩灭后捡起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从兜里掏出一张湿巾擦干净手后，并没有往出走，而是继续朝着巷子里面走去。
周恂青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后立刻抬步跟上去。
他脚下生风，心跳越来越快，终于按捺不住——
那人被他从旁边狠狠一推撞在墙上，周恂青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恶狠狠地扑上去，一拳砸在他的肚子上。
他闷哼一声，捂住肚子靠墙蹲下去。
周恂青抡起拳头，刚想给他头上再来一拳，不料对方猛地窜起，攥住周恂青的手腕将他的胳膊狠狠往后一拽，反身用胳膊肘按住他的肩膀，将他脸朝里死死压在墙上。
“咔擦”一声，周恂青感到自己的关节处传来一阵剧痛，他的手臂脱臼了！
“啊！”周恂青惨叫出声。
背后压制着他的力道松了手，那人拽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
半晌，松开钳制，朝后退了两步。
“怎么是你？”
周恂青抱住受伤的那条手臂，靠着墙蹲下去，“荆斯遥，你这个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荆斯遥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低头沉默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在夜里亮得吓人。
周恂青欲哭无泪，心里恨得快要吐血。
荆斯遥盯着他看了几秒，看他苍白瘦削的脸颊，被生理性泪水打湿粘成一簇一簇的睫毛还有因为干燥上火红得快要滴血的嘴唇。
荆斯遥虚虚握着的拳头紧了紧，屈膝在他面前蹲下：“周恂青，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听上去有一种异样的温柔，周恂青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抬起头倔强地和他对视：“我怎么在这里？这话不应该我来问你吗？荆斯遥，你还要不要脸，你怎么好意思回来？”
荆斯遥低低地笑了两声，像是觉得他的问题很有意思：“这是我家，我出生的地方，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我呸！”周恂青没忍住，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真爽！他早就想这么干了，若是有可能，他更想把荆斯遥扒光了捆起来游街示众，再往他身上扔烂菜叶臭鸡蛋，看他那副斯文端庄的架子还摆不摆得起来。
荆斯遥闭上眼睛，像是被他粗鲁的动作惊到了，过了好几秒，才伸出手，用手背擦去脸上已经快要干掉的口水。
周恂青缓了一会儿，感觉手臂没那么疼了，才扶着墙慢吞吞的站起来，“你这个白眼狼，丧门星，谁跟你做一家人谁倒霉。”
荆斯遥也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点点头，嘴角居然扯出一抹笑：“我觉得你说的对。”
周恂青抿抿嘴唇，心里在打鼓，他发现荆斯遥好像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不仅心理变态程度加剧，武力值也提高不少，他无奈地看着自己软软垂在身旁那条脱臼的手臂，心知今天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他了。
身前笼罩着他的高大身影令他烦躁，他伸出手，把荆斯遥推远了些，“我问你，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吗……荆斯言呢？”
荆斯遥晃晃悠悠地站直了，嘴角笑意未变，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谁知道呢，他大概是回不来了吧。”
想念这口狗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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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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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那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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