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眼里泛出光来,调皮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哇,小春,你好能干啊。”
我不好意思地匿过身子,拿着抹布擦拭着台面。“哎哟,一碗面而已嘛。”
“小春你真好啊,我觉得你好多地方比我强,你怎么不参加部门的选拔呢?”
“我坐不住,那种规规矩矩一板一眼的,我才不伺候呢。”
玉清咯咯直笑。“小春,你教教我,怎么跟人打交道,我总觉得自己嘴笨,老是和人处不好。”
“我那歪门邪道你可别学。”
“为啥?”玉清嘬了一口汤,脸上有了血色。
“你够真就行了,不用讨好谁。”
*
干部选举大会即日举行。
院长、书记、年级辅导员、各部门干部干事皆聚集在了综合楼二楼的大会堂里,一时间人声鼎沸。
演讲台很大,能容得下几十个人,最顶上拉着横幅,写着几个大字“XX届经管学院干部选举大会”。
偶尔有几个穿着正装的同学穿梭其间,胸前挂着一个工作牌,那都是未来新星。
玉清坐在我的旁边,若时刻警觉的雀,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她脸色苍白,唇上的绒毛浮着细汗,两手湿哒哒地蜷在大腿上,身子止不住地微颤。
她身上的正装是借来的,而且只借到了上衣,下身随意地搭配了一条黑色的九分裤,脚上踏着帆布鞋,一看就是东拼西凑的。
我问:“紧张?”
她说:“有点。”
此时胡莱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我们的座位前。
他本次竞选的是宣传部的部长,一身的派头十分端正。温谦道:“玉清,去后台准备了。”
“啊好。”玉清沉重地站起身子,转头望了望我。
我将手握于胸前,作加油打气状,她只是勉强勾了勾嘴角,穿过人群朝红色幕布后的天地走去。
虽然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其实我心里也捏着一把冷汗。
主持人上台,叽里呱啦地讲了一堆,随后在座的所有人手里都拿到了一张选票表,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各个部门所有的候选人,每个观众对应每个部门都需要投出两票。
部长一票,副部长一票。
我的目光在投票表上划,先是落在宣传部。
竞选部长的只有胡莱一个人,现在上台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而竞争副部长的人却有五位,除了玉清和薛潇,其他三个人只是零碎的有点印象。
外联部竞选部长的人亦只有王瑶学姐一人,秦指导作为副部助理,按理说要不就是与王瑶竞争,选部长,要不就是功成身退。
但这次他却与外联部的大一新生一起竞争副部长的位置。
这种情况在其他部门是不存在的,我虽心存疑惑却也没有细想……
幕布拉开,演讲台中央空落落地独立着一个麦克风,待参选人上台,大屏幕上就显出对应的大头照和个人信息,以及竞选宣言。
首当其冲的是各部门大一的新面孔,大家卯足了劲拉票,说自己这段时间在部门中是如何兢兢业业的工作,如何为学长学姐排忧解难,说自己学习进步在何处,多大的感悟,最后再加上一句还有许多不足,如果当选一定更加努力之类的。
大多都是这个公式,听多了只叫人厌烦,底下的人打哈欠的打哈欠,玩手机的玩手机。
最后只是在选票表上,在毫无印象的一个个名字前,根据个人的喜好随意的划勾罢了。
宣传部的上台顺序在非常后面,我的背脊在椅背上滑得越来越低,几乎要眩晕过去。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阵喧闹的口哨声,我方才惊厥似地坐起。
薛潇站在台前,顶着一头齐腰的大波浪,胸膛笔挺像一只斗鸡,朝着麦克风用一种不亚于指甲划过黑板的尖锐声音,激扬发言。
霎那唾沫飞溅,口若悬河奔腾不息。
除了与其他人相似的内容,她更是将发言拔高到了党的高度,几乎将自己的入党申请书通篇背诵。手若砍刀,在空中有力地挥来挥去。
坐在第一排观众席的男书记五十余岁,耳朵尚好,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狂轰滥炸,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身边一帮狗腿子辅导员马上意识到了情况不妙,直给主持人使眼色。
主持人说:“这位参选者,请抓紧时间。”
被打断的薛潇不以为然,朝着主持人翻了个白眼继续自己的独角戏,从始至终足足说了半个小时,才满意地弯腰致谢,随后下台。
主持人说:“下一位参赛者。”
大屏幕上弹出玉清的信息,我陡然屏息,正襟危坐。
玉清挎着大步上前,神情坦荡坚毅,浑然没有刚才坐在我身边时候的唯唯诺诺。
她淡然地站在麦克风面前,眼中闪出自信,像聚光灯一样从左到右将大会堂在座的所有人扫视一遍。
“大家好,我是宣传部的干事,我叫玉清。本次我竞选的是宣传部的副部长,请大家投我一票,谢谢!”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随后她大鞠一躬,落落大方地走下了台。不到一分钟,就谢幕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许多昏昏欲睡的人都被惊醒。
“什么?刚刚什么过去了?”
“那个人是谁?”
“她说好了?”
“她哪个部门的?”
“长得还可以啊。”
“名字挺顺眼的。”
“靠,就喜欢这么直接的。”
我看着不远处,以马萌为首的,薛潇的众鱼儿们纷纷起立,朝着前后排交头接耳似乎谈论着什么。
我心中警钟直响,亦从座位上站起来,深知台下的明争暗斗更是关键。
几天前我就已经在□□十几个群组里发了公告,让所有人投玉清一票。
光公告显然是打不了包票的,我穿梭在几十层台阶上,一层一层地关照,涎着脸迎上那些似熟非熟的面孔。
有些人和我逛过街,有些人和我吃过饭,有些人和我唱过歌,有些人和我打过扑克。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不管三七二十一,此刻一律当成挚爱亲朋。
等我再回到座位上的时候,玉清已经回来了。
“怎么样!”我一屁股墩在软椅上,双手像只哈巴狗一样握在她的椅背。
她终于舒心一笑。“学长学姐他们在后台点票呢,我暂时回避一下。”
“那接下来就等结果了。”十几分钟以后,我的手机在裤管里一震。
我故意避开玉清,那是王瑶的消息,随后放下手机,忍不住朝着薛潇的后脑勺露出诡谲的微笑。
主持人上台,开始汇报结果。
“……外联部部长王瑶,副部长秦治道……宣传部部长……胡莱……副部长……玉清。”
我听见玉清呼出一口郁结的气,面容多了一丝慨意。
“太好了玉清!恭喜你。”我激动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多亏了你小春,我就讲两句话而已,都是你帮我,我才能选上。”
薛潇唰地从座位上站起,怒不可遏地朝着玉清瞪了一眼。随后气冲冲地在众人眼底下朝着后台走去。
过了几分钟,尖锐的声音从后台传来。主持人的宣读戛然而止。
“黑幕!有黑幕!”
会堂陡然鸦雀无声,只看见薛潇从后台跑到了幕前,指着后台的某处又指向在座的所有人,歇斯底里地喊道:“选票有问题!你们内定!有黑幕!有黑幕啊!”
主持人一吓,拿着词卡,拔腿跑下了台。
书记正要上前,被一位男辅导员抢先。
男辅导员温温和和道:“这位是薛潇同学吧,你的发言很精彩,但是民主选票是公平公正的,我们院选拔干部,怎么可能有黑幕呢——”他面向着书记,讪讪一笑。
“怎么可能!我的票怎么可能会比那个玉清低?他妈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人选都是你们早就定好的,那个玉清他妈的早就跟胡莱搞上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都他妈的跟我过不去!”薛潇原本飘逸的卷发此刻杂乱无章若狮鬃般在头上炸开,通红的眸子微震嵌在肿胀的眼眶里,眼白织满了血丝,似有一番吃人的盛怒。
众老师皆面露难色,台下学生更是炸开了锅。
大家纷纷议论,一时间戏谑的讨论如排山倒海向玉清袭来。
我关切地转过头望向玉清。
她双眉紧蹙,两眼微愠地盯着薛潇,握住扶手的指尖泛白,狠狠地扣进皮面。但随着薛潇情绪越发失控,声音越发锋利,众老师忙成热锅蚂蚁。玉清的眉头却缓缓松开,眼神中怒气落下,浮上的是一种轻蔑且如意的复杂表情。
王瑶和胡莱从后台出来。
王瑶在男辅导员耳边说了几句,将一张纸递给了他。
胡莱则朝座位后排的玉清扬了扬头。
男辅导员接过主持人的麦克风,对着众师生道:“肃静!肃静!所有的成绩都是在座的各位同学一票一票投出来的,宣传部的选票是外联部统计的,胡莱部长无从干涉,不存在内幕。未免误会,我在这里公布一下具体票数,胡莱453票,玉清230票……薛潇同学!”
男辅导员转过头,朝着薛潇没好气地跺了跺手指。“94票!”
薛潇难以置信地向后踉跄几步,喉咙嗄哑似喊光了气力,双膝一并,坐在了台上嚎啕大哭。“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这场闹剧,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大会结束的当晚,胡莱准备在食堂包厢里,集合其他部门的新老干部吃顿好的。
玉清并不爱凑热闹,当着我的面礼貌地将他回绝了。随后拉着我打包了两份炒面,又去小卖部里买了一沓啤酒和一包花生。
我们拎了两个椅子,坐在寝室外的阳台上。
天边的夕阳,火烧云布满长空,一层一层像燃烧却又烧不尽的羊毛,火热了我们的眸,我们的脸颊。
它将余晖洒向阳台的衣架,为此刻被柔风吹拂的衣裳渲染出一道浪漫的光影。
“小春小春。”玉清持着啤酒望着远方。
“怎么了?”
“没事,我就叫叫你。”
“哈哈,莫名其妙。”我吸着炒面,满唇的油水。
“小春小春,快过年了。”
“是啊,时间真快,要回家过年了。”我又问:“你是哪里人?没听你说过。”
“我是W州人。”
“W州?W州皮革厂?”我戏谑,她却不笑,看来是厌烦了别人这么说。“W州人……都很有钱啊。”
她嗤鼻哼了一口气,灌了几口啤酒。“瞎说。”
玉清不常饮酒,半罐下去已经显出酡色。眼波越发似水流转,望着前方游过来游过去,隐着一道哀愁。
“怎么了玉清?”
“小春……我没有家。”
“怎么会没有家呢?”
“那不是我家。”
玉清苦笑,悠悠说起她家中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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