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年少轻狂

汴京城的夜间湿气太重,窗上朦胧着沾了一层水雾,烛火斜映在几台。

左青低晚分析着案卷,仔细观摩了一会儿,放下道:“仵作在击鼓鸣冤后就顺理去检查尸体了,但尸体脖颈处只有勒痕,头部有钝伤,死者应是被勒死,但奇怪之处在于,身上没有半分挣扎痕迹。”

李弦卿道:“熟人作案?寺内兄弟们可向王轮夫妇二人询问人际关系一类?”

左青拍了拍后脑勺,声音有些沉,说道:“王夫人自丧女后就病倒了,如今在医馆养病,只是人虽有了些神志,却疯疯癫癫的,王轮却自那日之后,未曾回过乌衣巷住所。”

他说的有理有据,眉眼蹙的适时。

李弦卿深深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下去,道:“街坊邻里怎么说?”

她考虑了下,又补充了句,“靠着旁的赵素呢?”

白日里的门虚掩着窥得的那一幕,快速掠了过去。

疑心越来越重了。

左青恍惚了下,随即立刻回应道:“没有,都言王家人性子朴实,良善至及,虽不如圣人那样接济众人,却也是没什么交恶的人。”

“大人!李大人!”

笨重的喘息声,一连串的打断了快要接下去的话题。

小吏嗟惊了下屋内的左青,转眼加快了语速,只见他略作了个辑,道:“大人,有人报案,说是在城南的郊区,发现了一具尸体——”

他回忆了下死者的容貌样式,又忙道:“听说那人正是前几日大堂上击鼓鸣冤的人,其他人都慌忙让我来报给大人!”

李弦卿眉毛一横。

击鼓鸣冤的人死了,那可是大事,若是御史台那儿知晓了,便会上奏一封,弹劾大理寺的文书。

况且,查案期间,证人没了那就是死无对证的一桩悬案,李弦卿刚上任没满任期,这案本就是冲着人那红衣官袍来的。

左青点了下头,没什么变化只是嘱咐了声:“按理,王夫人应当也来了。”

李弦卿起身的动作停了下,继而恍若未闻一般,跟着小吏走。

那小吏神色慌张,半带着同情似的一直盯着李弦卿,任谁当官一连几天遇到这事儿,都会觉得蹊跷,不是被什么同僚针对,就是帝心难测。

嘴上却始终遵循着大理寺的规矩,恭敬的介绍着:“那王夫人,也是市井小民,原姓朱,闺阁二字是思语,当年在家里是为了嫁豪商却天逢旱灾,被迫嫁给了尚且算门当户对的王轮,二人婚后却一直没怎么和睦过。”

李弦卿小声念了下,“细思语不经人道,揖逊安州食蜜僧。”

专门请书生起的闺阁名儿,也怕是下了一些银子。

这道儿还长,小吏的话滔滔不绝,逐渐回到了正事儿上,他愁眉苦脸,连连唉声叹气道:“虽然她现在精神状态还好,但刚才将她接过来的时候,人却突然变得癫狂,伸手扯着一旁的剪子和刮子,将自己的头刮成了阴阳头的模样,若非我们拦着,只怕这头发全没了。现在还不敢告知她夫君死了的消息。”

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李弦卿向前看到了一丝亮光,小步跑过去,又刻意说了声:“暂时先都瞒着,另外请寺内官吏们的夫人,来开解开解她。”

她嫌麻烦顺手解开了披着的鹤氅,夜内虽也寒,但走了这么会儿却只觉得身上这物什困的人慢得紧。

随意扔给了后面漫步走着的左青,只一声“拿着,脏了踹死你,你们去查他女卷轴。”

__

屋内显得有些拥挤。

寺内的人闻此事都皆围在了这儿,李弦卿将身子挤过去,呵斥道:“让开!”

人顿时分成了两侧,熟悉的官吏张选他脸凑上前,说道:“死者在隔间,正等仵作过来验尸。”

李弦卿深吸一口气,别过脸问:“查过了?真是王轮?”

张选沉默着点了点头。

只是,他忍不住骂了声:“什么玩意儿,这几天破事儿这么多!怕不是有人故意来算计咱们大理寺的。”

人都跟着,骂声一片。

李弦卿没拦着他们,几天的查案子,奔波劳碌,总要适时的放松一下。

她注视着门槛,看了半刻钟,迎面走进来一位矮个子的女子,红粉青娥,她背着布包袱,伸手扣了扣门,音色很弱:“死者在哪儿?”

她又强调了句,“家母杜二娘年事已高,今日在晒被时伤了腰背,我是杜欣,暂替她来进行验尸。”

李弦卿只觉两眼一黑,指了指她,又回头看了看张选。

张选捂着额头,手轻颤颤的,只是为了安妥询问道:“那杜姑娘,你可曾学过仵作事?”

杜欣垂下乌睫,点了点头,可又犹豫着开口:“学过,但今天是第一次。”

李弦卿抉择了下,只是让开了道,弯腰让杜欣先进隔间。

杜欣只是扫了一眼台上闭着眼的死者,脸色一变煞白。

李弦卿在一旁说道:“怕了?”

杜欣没有说话,只是放下包袱从里面掏出了仵作需用的东西,李弦卿在她身后看着她不紧不慢的动作。

只是一会儿的功夫,杜欣就直起了身子,就着早就备好的水净了手。此刻的声音却大了许多,“死者身上无他伤,肺部有积水,初步推断是溺水而死。”

说罢,她转过头正视着李弦卿,虽然仰视着,但她笑容可掬,底气十足,一字一顿道:“不怕。”

李弦卿绷着的脸霎时间缓了下来。

“仵作这条路可是要一直走到头的,在多数人眼中,会觉得这行业晦气,不敢娶,你看起来也就刚及笄的年岁,真的想好了?”李弦卿提醒道。

杜欣直勾勾的看着李弦卿,笑道:“这又有什么的,我和李大人一样,仵作是为了替死者请命,大人则是为了替生民请命,凡尘俗世,又没什么舍不得抛弃的。”

“更何况,我家里一直是仵作这行业,我的母亲,外祖母她们,都去父留子。”

李弦卿像是被说进了心坎儿里,想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句合适的话,“年少轻狂。”

这时候的杜欣,胆子也大了,她吐槽道:“那您就是倚老卖老。”

李弦卿用手摸了摸眼角,她才二十出头也没皱纹,也不算很老吧。

张选走进来咳嗽几声,道:“你们关系未免太亲近了些。”

杜欣又出于职业习惯,仔仔细细的看了眼尸体,猝然心下腹语几声,兀自抬头环绕着尸体走了几步,又摇了摇头横眉道:“不对,他的死因不是这个,李大人细瞧,死者口鼻处有血迹微微渗透,流落的痕迹却中途戛然而止,此案为毒所害,像是有人用湿毛巾先是擦拭净了血,再将死者沉溺在水中。”

李弦卿没有说什么,杜欣又不顾及什么礼仪规矩,男女之分的说法,拽着她的袖子向前踉跄着,走到尸体跟前。

杜欣语气沉重,道:“大人若不信我,可再请德隆望尊的长者二次验尸,我可用我家几代积攒的名望证明,他是被人刻意毒杀的!”

话语回荡在暗室里。

张选站久了,唇瓣干燥的厉害。他实在忍不住也跟了上来,趁着好奇心未停,又探头说道:“大人,何不信任杜……杜仵作?”

这小娘子,也着实胆子大得很,于旁人而说,忌讳着死人,以已死之人为尊,从而对仵作这一行,这一业,如见瘟疫,避之不讳。

作为仵作,能根据死者的尸体判断死因,不因权势,地位,金银的手段而无视这些最后的痕迹,是他们最崇尚的一点。

张选突然觉得自己一开始对她轻视的态度,错了,错得太离谱了!

李弦卿等了半刻钟,直到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声音,担心的事情消失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的手指触摸上死者的口鼻,逐渐找到一些杜欣所说的“血迹”,此说法,是真是假,都不用再说什么了。

李弦卿颇为赞赏的颔了颔首,说道:“你的推断是对的,如你所说,根据这些痕迹就可大体推断出来,死者的死因,且更能知,是死于鹤顶红。”

“那大人刚刚何必迟疑那么久?一直耽误着真正的死因公布于世?”杜欣不满道。

她才刚上任没多久,知不知道死因的重要性,若是拖久了,真凶也就要逃出汴京城了!

李弦卿又恢复了像看智障的眼神,在杜欣和张选二人面前看了几眼,道:“真凶如今还在城内,一连出现两案且如此的放肆,说明不畏惧大理寺,不畏惧官吏的调查,而且很有可能在刻意的通过溺水死因来让我们为之调查,最后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如今,他们还在大理寺的附近,在窃听着杜欣你的言语,为的就是要得知所推断出的死因。”

杜欣沉思了一会儿,又转头紧紧注视着张选,怀疑道:“这就说明大理寺的内部可能也有人在伪装埋伏。”

她的手蜷缩在袖子里,她承认,她有那么一瞬间是害怕的,害怕会第一次出案就因此结束自己的生命,可阿娘曾佝偻着腰,却还是不放弃仵作的工作,说:

“为生民请命,为死者正名。”

她的声线沙哑,又炯炯有神的望着李弦卿,笑声清脆:“我会认真遵循大人的派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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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留月
连载中宴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