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和楼照帮着几个小童收拾了被席卷后的花圃,勉强将其打理得能入眼。整理期间,日光慢慢照耀头顶,驱散了些许寒意。江景抬手抹了把汗,远远瞧见一小童冲他们招手,说午膳做好了,二位大侠先歇息一会吧。
江景直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和腰部,左臂有些微微闷痛的感觉,但她也没在意,只当是这一会累着了。拍了拍手上残留的泥土同楼照一同前往客房。
这不到半天功夫,两间客房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江景挑了靠里的一间,随意坐下与那带领他们的小童开始攀聊。
江景观察到万季堂收了不少徒弟,面前这个就是给他们开门的那位。他介绍自己叫初云,是最早跟在万季堂身边的一批。
此时一众小童端着菜肴鱼贯而入,菜品虽然不多,但道道精致鲜美,勾得人食欲大开。
“当时疟疾横生,我病得快要死了,被丢在荒天野地,是师父把我捡回来的。”初云一边帮忙布置菜品一边向江景解释。她点点头,歪着脑袋看着面前一张张洋溢着笑容的笑脸,实在是无法将其与“病得快死”之惨状联系起来。
看来万季堂将他们养得很好。只是对外人如此细心呵护,但对自己的孩子又能下那么狠的手,这人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实在是让人无法揣摩。
菜已布齐,这几天就没好好吃过饭的江景拿了筷子还没开吃,就瞅见楼照端着他自己的饭菜从门口施施然晃了进来,动作自然得仿佛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
但江景实在是饿得慌,没顾得上理他,先埋头大吃了几口,等终于抬起头来就见楼照早已端坐在她对面,正托着腮看她。
“你不饿啊?”江景看了一眼他餐盘中的饭菜,还是满满当当的,几乎都不曾动过。
楼照倒反过来说她:“这巫医看着不怎么靠谱,咱俩的马还把他的花草给啃了大半,你不怕他偷偷下毒啊?“
江景又夹了一块绿豆糕放入口中细细品尝,口感细腻非常,只可惜此地荒芜,没有多少肉类可食,不然她还真愿意在这里长住一阵。
她吃得差不多了,指了指楼照盘中的饭菜,这才接了对方话头:“这菜要是被下了毒我吃这么多早被毒死了。你怎么疑神疑鬼的?要是不吃我就把你的也吃了啊。”
楼照磨磨蹭蹭,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糕点挑出来让给江景,好歹是开始吃了几口。
江景看了看面前被推给自己的桂花糕,心里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她刚刚往这碟糕点上多瞟了好几眼,想来是被楼照给注意到了。
她捻起一块看向门外。刚才的一众小童们在楼照进来时都悄悄退了出去。她当时虽然沉迷在菜肴中,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初云在临走时还对着他们俩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莫不是把他俩当成一对了?
现在的小孩懂得真多,江景边吃边漫无目的地想,桂花的清甜在她口中蔓延开。定是那万季堂荒靡无度,把孩子们都带坏了。
江景的目光复又顺着楼照低着的头一点点往下描摹,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眉低低压迫双眼,竟勾勒出些许淡漠疏离感。她又想起最初见楼照时的场景,当时还以为他多么雍容华贵,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性子。
楼照察觉到她的目光,抬了脸面带疑惑盯着江景看。
江景若无其事转过头,又假装赏上了门外风光。定是当初鬼迷了心窍,她想,这人的外表也太有欺骗性。
眼看外头日光高悬,天色正好,江景在屋里待得有些无聊,等着楼照把饭吃得差不多了就怂恿他一起去周边看看,二人骑上这短短半天就变得极为神气的马,正欲出门,就被初云叫住。
“二位大侠可别走远了,”初云俨然一副小大人样地嘱咐他们,看得江景忍俊不禁,“特别是别去山顶,山上有机关,只有师父带着才能安全通过。”
二人点头称好,策了马慢悠悠地在宅子旁边转悠了片刻。只是这附近实在没什么景色,还不如万季堂院内的那些花草耐看,他们一路溜溜达达到了吞溪山下,拴了马于树旁,准备在山脚低处粗略转转。
吞溪吞溪,这山取了这么个名字,江景还以为会有溪流自此山而终,但是看了一圈也没见到一点水影,倒是草木繁茂不似周围平地荒芜,不知道从哪里汲取的养分,估计又是万季堂的手笔,这医师救人养花倒样样在行。
山体庞大,这一路上江景和楼照还见了不少小动物,兔子、刺猬,还有条威风凛凛的蛇吐着信子在捕食山鼠,幸好他们动作轻,没惊动这蛇慢慢退至了远处。
当他们转了一圈回到刚开始的地方时,已是夕阳残照。二人策马回宅,一进大门就闻到阵阵饭香,门外两匹马也开始躁动兴奋,初云迎接他们时看见了连忙让人抓了几捆草料去喂马,以免它们再乱啃。
晚膳依旧不见万季堂,江景估摸着他一般时间都在后院和姑娘们待在一起,倒是一点也没有招待他们俩的意思。饭前楼照仍极为自然地跑到她房里来一起用膳,江景感觉自己都快习惯了。
这几日忙于奔波有些疏忽训练。晚膳过后江景在屋前独自练剑,楼照在一旁斜倚着门框看她。栖寿剑风凌厉,伏云剑法迅疾。破风阵阵,引得不少小童探头观看,江景练了快一个时辰才收剑歇息,此时天色已暗。
江景身上微微汗湿,楼照在一旁边给她鼓掌边端茶倒水,搞得江景极为受用,看他又顺眼了几分。
眼看小童们都渐渐回屋休息,江景也赶了楼照回自己房间。她自己打了水沐浴之后便在榻上闭眼调息,周身大气回转通畅,江景心情愉悦,正准备卧榻就寝,忽听得后院一阵婴孩尖锐啼哭传入耳中。
江景坐起身,静静听了片刻。终是忍不住,披衣出屋遥望后院灯光仍未熄处。
万季堂的试验,随着黑夜一起开始了。这无边深夜能掩盖这罔无人道的种种作为吗?江景微微皱了皱眉,
萍水过客,无论是作为客人还是求药者的身份,江景都不好去指责万季堂。她正准备回屋,就见楼照不知何时也出了屋,几乎与周边夜色融为了一体,正无言看着自己。
“你觉得他算好人还是恶人?”待江景靠近,她听见楼照问了这么一句。
好人还是恶人?万季堂的所作所为简直快让江景模糊了这二者的界限。身为医者,明明应该大仁大爱、功德无量,可他又是以如此方式来寻求救人的方法。
思索片刻,江景还是觉得难以琢磨,摇了摇头:“是非功过,不好随意评判。万季堂残害之名已实,但你我二人作为求药者也实在不好多加评判,许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楼照却不依不饶:“一个恶人做了些救人的功德善行就能被世人毫无顾忌地吹捧为好人了吗?”
江景觉得他有点奇怪,忍不住多看了楼照好几眼。只是此刻他的面庞覆在暗夜笼罩下,让人看不真切。
“那当然不是,”江景莫名觉得对面人神色晦暗,忍不住靠近了些,“你看看万季堂现在那名声,除了我们这些病急乱投医的,哪还有人来找他治病?”
楼照低低应了一声,挑了眉看凑近的江景。离得近了江景才看进他一双依旧清明的眼,仿佛刚才的阴郁只是昏暗天色下的一场幻觉。
“夜寒霜重,快去睡吧。”楼照在怀里摸索片刻,不知从哪找出几块棉花来:“要是嫌吵就把耳朵堵上。”
这棉花哪来的?江景有些狐疑地看着他递出来的手。不会是从被子里面揪出来的吧?
楼照没看出来她心中思绪早就歪到了天边,还问她:“怎么了,不用吗?”
江景指了指他手心:“这……哪来的?”
楼照跟她大眼瞪小眼,终于跟上了她的想法,气得把棉花往江景手里一塞扭头就进了屋,还不忘辩解了一句:“反正不是从被子里揪出来的!”
江景在外面笑开了,但是回屋时还是有点不放心,亲自感受了下被子的材质,确认了楼照此话不假,这才静心睡下。
此后两天差不多都是重复相似的作息,用膳、训练、骑马在周围转两圈。江景甚至还在山脚下找到一只受伤的野兔捡回来交给了初云,把那孩子高兴得连师父都不顾了,天天抱着兔子转来转去,惹得其他孩子一众羡慕的眼神。
几天后的清晨,江景用过早膳之后预备在院内练剑,谁知剑还未出鞘,就听见一阵翅膀扑腾声,抬头一看是那信鸽已去而复返,正往后院万季堂居处飞去。
身边抱着兔子坐在地上正准备看她练剑的初云见此也连忙站起身来,一溜烟地向后院奔去。片刻后又跑回来:“江景姐姐,还有楼大侠,师父喊你们去见他!”
江景和楼照对视一眼,收剑于侧腰,跟着初云第一次踏进了后院。
后院繁华更甚,有几个姑娘认识他们,笑着跟江景打招呼,她一一回应。走到正中一处屋前,初云微微躬身侧手请他们进去,自己则留在了门外。
屋中只有许久不见的万季堂一人,仍然是那副刚睡醒的样子,手中捏着信纸,肩膀上窝着那只鸽子。江景没忍住朝它看了几眼,这鸽子一趟下来消瘦了许多,窝着万季堂的脖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万季堂朝他们看来:“信中回复,太子已从宫中启程。咱们也该……上山拜访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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