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驹过隙,髭髯如戟,容易成丝,开机时一切历历在目,转眼已至杀青。
最后一场戏,许思成特意留了一场气氛相对轻松的,少年萧白於和卢照月在江南小镇学做高粱饴,欢声笑语从三叠小院儿飘出来,飘出林间,飘进云里。
《正途》叙事手法采用打乱时间线的方式,来回穿插,最后通过剪辑手法,设置成一个个悬念,通过不断反转,还原真相。
这场戏看似温馨,实际暗示悲剧。
杀青这天只排了这一场戏,工作人员布置拍摄现场的手脚都不自觉轻盈,柏森做完造型到片场,许思成坐在椅子上翘二郎腿哼歌。
拍了半年,风吹日晒,许导肉眼可见地粗犷了许多。
“来了。”
“早,许导。”
确实早,群演都还没上工,许思成不着急开机器,把手机丢给副导演,说:“阿兰还在化妆,先给我和男主角拍张合影。”
过了几分钟,臧兰也来了。
现成的江南水乡,长街上摆了各式各样的小摊车,义乌加工出来的复古首饰、各式各样的纸灯笼、荷花灯、脆生生的油炸饼摆了一路,道具师神通广大从马路上借来一个卖红薯的奶奶当群演,热烘烘的红薯味儿在寒冬腊月格外馋人。
香甜暖人的味道,是个女孩子都无法抗拒,臧兰深深吸一口,说:“好香啊。”
副导演问:“臧老师没吃早饭啊?”
吃了,但嘴巴寂寞,臧兰摸一下肚子上的保护层,有些犹豫地咂摸嘴,“吃了.....吧。”
副导演被她逗乐:“臧老师,吃没吃您自己个儿还不知道啊。”
一个个儿的没眼力见儿,许思成说:“那谁,快去给臧老师买俩红薯来。”
柏森给肖安一个眼神,肖安心领神会,财大气粗买空红薯摊,并且预定下一锅。
“柏森,我可借花献佛了啊。”许思成说,“来来来,趁热吃。”
现场人手一个,南方人用勺子挖,北方人剥完皮直接上嘴,香甜软糯十分好味。
南方的二月天,阴冷潮湿。
天空飘着毛毛雨,来人惊扰了歇在树上的雀,“腾”地飞向更高处。
他没有打伞,发丝上沾一层白茫茫的水珠,应该在细雨中走了许久。
“好热闹啊。”没人注意到他,于是他先开口。
许思成先看过来,笑眯眯地,手上脏,嘴上也脏,太烫了,来不及咽下去,热乎乎的在嘴里裹一圈,含含糊糊地接话:“宋总来了啊。”
柏森闻言转身,袖子扫到旁边桌子上的被子,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反应太大,许思成朝他开玩笑:“柏森,宋总来这么激动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宋御河双手插兜,唇角含笑,语气轻盈地接话,“是吗,柏森。”
在场的人觉出不对,这句话问得亲昵,像是急于确认想要得到肯定的回答,因为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柏森身上,期待地、温柔地看着他。
对视是人类不沾欲念的精神接吻,短短几秒,比胶片里定格经过后期无限拉长反复琢磨的镜头更黏稠,让旁观的人都难为情地不好意思继续围观。
“那什么......”臧兰轻咳一声,“宋总要来一个么?特别甜。”
抱着刚出锅的烤地瓜,从手上暖到了心里,一个个脸上都红扑扑的,除了柏森,他没吃,因为一会儿要拍吻戏,他已经清洁完口腔,不适合进食。
许思成又笑,“柏森没吃呢,一会儿要拍吻戏,他怕有味道。”
宋御河很感兴趣地挑眉:“哦?要拍吻戏啊,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总制片人有什么不能看的,许思成说:“哪能啊,来的正是时候,给你看看,他俩现在默契度特别高,昨天走了一下戏我都差点要胰岛素,正式拍肯定更甜蜜。”
有人闹开,低低地笑,副导演咽下最后一口,兴奋地说:“是呢,昨天走戏我也在,虽然是干这一行的,我也挺佩服演员的,天天这么互相看着,怎么能不因戏生情呢。”
柏森像被人扼住喉咙,万万没想到副导演会来这么一句,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恰好阿如兰化完妆正朝这边走来,远远的,有人说,“哎呀,说曹操,曹操到,女主角来了。”
这部戏拍到现在,难得这样轻松,最后一场戏,所有人的状态都很放松,除了柏森。
因为宋御河偏过头,用炙热又探寻的语调问:“你会吗,柏森。”
第三次了。
无论是谁,无论什么话题,都像一记回旋镖,最终全都正中柏森眉心。
刻意找话题也好,没事儿找事也罢,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场杀青宴,宋御河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柏森。
柏森不接受找茬,拒绝暧昧的假设,态度极其明确:“不会。”
宋御河冲副导演转述:“柏森说他不会。”
这么大点儿地方,离得那么近,不用转述副导演也听见了,宋御河不会多此一举,再迟钝也听出来他在敲打自己,于是一脸官司地低眉顺眼,说:“是是是,柏影帝真的很敬业。”
拍戏的现场荤素不忌,七嘴八舌半晌,柏森的脸上没半点笑意,倒是宋御河,跟主创谁都能说上几句,极亲和似的。
总制片人到场监工,轻松的杀青戏现场严阵以待。很快进入正题,许思成领着道具师清点现场,这一场要拍大场面,不能穿帮。
先架上大摇臂,拉远,拍空景,第一视角一镜到底,定格在簪花铺前的男女主角身上。
细雨蒙蒙,满袂仙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雨来得恰到好处。
乌篷船上有琴音,卖花郎在提着一桶鲜花在长街穿梭,柏森跟阿如兰走近布景里,画面那么好看,宋御河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
隔着缥缈的烟雾,看柏森跟阿如兰越靠越近。
阿如兰头上簪着花,粉的白的,清纯得不像话。
柏森一身落拓红底黑衣,红色发带飘在身后,他先是抚摸了一下阿如兰头上的花,阿如兰抬眸,波光流转,真正意义上的,眉目传情。
他们之间的气氛太浓烈了。
以前不是没看过,然而这一回心头酸得厉害,他有点看不下去。
许思成引导着机位移动,“推、再推,卡住,给演员特写,好,柏森准备,先蜻蜓点水,再深入,亲得投入一点。”
拍摄时需要留角度给摄影师,侧一点头更好上镜。
流苏轻晃如心荡漾,柏森抬手轻轻扣在阿如兰的后脑勺,他无端地想起那个迷醉狂乱的夜,宋御河似乎也是这样,扣住他,压向他。
那么狠,那么冲动,肾上腺狂飙,动情时那么孤注一掷,像要抓住随时会一闪即逝的流星,那么迫切。
柏森舔了一下唇缝,余光里,宋御河在监视器后忽明忽暗的蓝青色烟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他分了心,出了戏,被许思成喊卡:“柏森,你是主动的一方,你要欲一点,动情的,心动的,这时候你只是想要单纯的表达喜欢,控制不住靠近。”
道理都懂,但是宋御河在看这个事实,让他陷入一场从未有过的恐慌。
从前不是没看过,那时候,他对宋御河没有心怀鬼胎,所以心无旁骛。
拍摄现场跟监视器之间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他看不到宋御河的表情,猜不出情绪,他在心里很卑劣地希望,宋御河能为他感到嫉妒。
会吗?
他已经拥有一个可以在深夜里接他电话的对象,也许他们就快结婚了,而那些曾经他感受过的,怀疑的,并没有得到明确答案的,只存在于揣测跟怀疑中的喜欢,或许早已烟消云散,忽而就产生了赌徒心理。
想要赌一把。
赌宋御河只是和那个姑娘逢场作戏。
赌宋御河其实也有点喜欢他。
如若不然,方才多番试探实在多余,聪明如柏森,都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
远处灯火朦胧,近处人声鼎沸,有什么在无声流淌,柏森微微侧头,吻住面前的人,蜻蜓点水,他绅士地没有感受对方,毕竟这很失礼。
许思成应该是满意的,他没喊卡,所以柏森闭了眼,那双手从后面移到颈,拇指卡在她的下颌,她的脸很小,大拇指指腹贴在她的脸颊上。
他们表现出单纯而青涩的爱意,宋御河看不下去,掐了烟头,往河边走去。
身后有欢呼声,是许思成喊了杀青,工作人员开心得鼓掌,阿如兰跟柏森被簇拥在中间,跟全体工作人员拍杀青照。
花絮导演定好延迟拍摄程序,飞快跑进镜头里,不知是谁发现有人没在,问起来:“咦,宋总呢?”
杀青合影,总制片人应该站中间,但刚刚还在显示器后面的人这会儿怎么也找不到,“去哪了,刚还在呢,算了,我们先拍,等一会儿回来了再拍一张。”
拍完合照,工作人员有柏森的柏森,终于能光明正大一起单独拍合影,现场变成粉丝见面会,签名拍照,签得手软时,宋御河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束花。
尤加利叶?围着红玫瑰,他站在雨中,花束在他怀里,开得很浓烈。
柏森停下来,定定地看着他,有些痴缠的意味。
他勾唇对他笑。
“柏森,恭喜杀青!”杨猛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怀里同样抱着一束花。
跑到一半忽然刹停,瞧见宋御河不远不近地立着,像个等待女朋友下班的情郎。
黑色大衣与红玫瑰忽然就有了宿命的味道,不行,不能让宋总的玫瑰送不出去,杨猛一个急转弯,把花送给正在看回放的阿如兰,“小兰兰,恭喜你杀青。”
阿如兰又惊又喜,她还没有粉丝,更没有后援会,这是作为演员生涯收到的第一束杀青大麦花,她开开心心接过来,好心给他指路:“柏老师在那边给粉丝签名。”
后面有采访,布景还没开始拆。
宋御河跟柏森都站在景里,好巧不巧,旁边就是柏森为阿如兰簪花的小摊,莫名有一种前世今生时空交错的恍惚感。
宋御河把花捧到柏森面前,声音很低沉也很温柔,“柏森,杀青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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