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沉沙

日渐西沉,车马道尽是沙土,越往东行,四周便越荒凉,马蹄踏过扬起一地尘灰。

“快到了。”顾淮看向远处的营地,“前面就是虎巍关。”

黄沙之上,城墙高筑,一声鹰啸破空袭来,随着击鼓声起,城门向两侧开启。

顾淮下了马,张且行几人见状也翻下了马。

张且行看着几人就这么往前走,开口提醒道:“王爷,马上入关您不用做些伪装吗?”

“不必。”顾淮拉过马绳,沙土卷过脚边。

“这里可是临东。”

城楼中走出一人,迎着他们的方向而来,那人体态挺拔,目中有神,肩上立着一只羽翼黑亮的金雕,一双鹰眼紧紧盯着远处。

顾淮先开了口,“这还未与守城将士通传,怎么就已经出来迎了。”

“属下不敢邀功,”那人抚了抚肩头惊云的翎羽,“这方圆数里,均在惊云的视野当中,见您回来了,它也兴奋得紧。”

“还未曾介绍,”顾淮抬手示意,“这位是茨城副将,也是现今驻守虎巍关的将领陈炽。”

陈炽拱手道:“见过三位大人,此行舟车劳顿多有辛苦。”

“大人——”

远处传来一阵喊声,接着就看到成穗一路小跑飞奔而来。

他站定之后,掸了掸衣服,像模像样的敬了军礼,这才站到张且行身侧,委屈巴巴地说:“大人,您可算来了,我还以为我要一直留在这里了。”

“这有什么不好。”张且行拍了拍他的脑袋,“你看着倒结实了不少,其他人都还好吗?”

成穗点点头,“大家都挺好的,就盼着大人呢,咱们快进去吧。”

陈炽走在前面,“我给几位带路。”

关中占地极大,靠近茨城,临北便是沙土荒漠,视野开阔。

营地巡防的人一见他们便肃立敬礼,顾淮走进说了些什么,转头朝陈炽挥了挥手。

陈炽领会,朝几人道:“我先带各位到营地。”

一入营地,张且行就跟着成穗先行了一步。

当初谋划叛逃之事时,张家家眷随容断堂一道来了虎巍关。那时事发突然,对于亲信张且行也并未将缘由一一告知,一直记挂着此事,此刻他草草道了别,便往家眷住所去了。

穆千进了军营也改不了那左摸摸右碰碰的习惯,对屋中的摆件拿起又放下。

“看什么呢?”安禾扫了他一眼,“从踏进虎巍关你的手就没停过。”

“你不懂,”穆千摸了摸桌上的茶壶,“这些东西都有年头了。”

“临东自开国以来就独立于内境存在,不与内境互通,有很多旧时的玩意儿很正常。”

穆千搁下了手里的壶,回头看向安禾,“你不是从小在南边长大的吗,怎么知道这些?”

安禾又一瞬恍神,“不记得听谁说过了。”

“是吗。”穆千明显不感兴趣,他状似无意的打了个哈欠,“我困了先去歇会儿,晚饭就不用叫我了。”

边境天黑的很快,群山远嵌在漆黑一片的天幕之中。

屋中早已熄了灯火。

一片黑暗之中,穆千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窗户,那里透出巡逻士兵手持火把的光线,在掐好的时间一瞬翻身跃出了窗。

夜间寒凉,火盆里噼啪的冒着火星子,遍布的枯树间,一道身影利落干净的闪过,甚至连地上的落叶都未曾引动分毫。

远离营火,四周一片漆黑,偶有风动,穆千闭上了双眼,依凭记忆朝山中走去。

门外行过一队巡逻,顾淮挑着门帘看了一眼,复又放下,朝屋内问道:“可有什么异动?”

案几上放着行迹汇报,正中坐着一人,髭须剑眉,身形魁梧,眉宇间饱经风霜,开口仍是中气十足,“除了张大人,您带回来的另两位半刻钟前一前一后离了营,按照吩咐,没有阻拦。”

“好。”

未等到更多回答,男人思虑良久,仍是开了口,“阿淮,你当真不再回来了吗?”

显然是这个称呼让顾淮愣了一下,再回过头,没了那种公事公办的态度,眼神也温和了下来,“魏叔,你们到如今还能认我,我便知足了。但这支军队早就不姓顾了,没有理由让他们为我卖命。”

魏晟将纸拍在案桌上,“顾老将军半生都在战场上,临东的人哪个没受过他的恩惠。这里的一草一木,哪怕一颗沙砾都姓顾。你是将军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士兵们别说是卖命,就是赴死都心甘情愿。”

“这就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结局。”顾淮皱眉,“东恩王只是一个被高高架起的宝座,其上空无一人。故土仍在,可我早已不识得归家的路了。”

山崖多险地,其间廊道狭长幽黑。穆千在土石间穿梭自如,手中烛火忽明忽暗,他依靠着这点微弱的光亮辨认方向,行到一处终于停了下来。

路径崎岖,不辨左右,只有脚边滚落的石砾能感觉到岩洞一直探向地下深处。穆千摸索着石壁上人为雕凿的痕迹,愈发确信自己的直觉。

岩壁时宽时窄,有时甚至需要侧过身才能勉强通过,直到手中蜡烛几乎燃尽,穆千还是没有走出通道。

他并未停下动作,反而加快了脚步向更深的地方去。

双手摸索着的两侧岩壁蓦然开阔,穆千判断他已行至室中,他试探着放开手,朝中间走去。

还未走两步,穆千就不知被地上摆着的什么东西绊了腿,整个人猛地扑在了上面。

没等他爬起来,突然感受到了一阵气息,离得极近,近的就像有人在他耳边一样。

穆千身体就像过电一样僵了一瞬,这种诡异的认知让他心中发颤,呼吸都停了一瞬。

千钧一发之际——

室内亮起一阵火光。

穆千眯眼适应了一瞬,眼前并无一人,他扭头看向光源的方向,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安禾站在他身后,手里举着一个火折子,衣袍都被划开了好几道,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

“我去!安禾?你怎么在这!”

安禾拿袖子擦了擦脸,气还没有喘匀,视线放到了他身下,说:“你倒是跑得够快的,急着给自己挑棺材?”

穆千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趴在了一块棺材板上,连忙爬了起来。

借着安禾手里的火折子,穆千这才看清这一室的布局,不止他刚刚趴的那一个,这一地上放了整整十来口棺材,但并不是好好摆放着的,有的斜着靠着墙,有的缺了一个角,还有甚至连盖儿都没有的。

穆千一愣,“这还真是有前辈来过了?”

安禾拿火折子的手凑近看了看其中一口棺材,透过破烂的木板缝隙,里面空无一物。

正当他想凑近再仔细看看时,穆千猛地“啊”一下叫出了声。

安禾一颤,差点将火折子杵到棺材板上。

他深呼一口气,抬起了头,“你最好是有要紧的事儿。”

穆千指着那个没有盖儿棺材,颤着声音说:“这……这里面有尸体!”

“……”安禾攥紧了袖子,这才忍住怒意,开口道:“因为这是棺材。”

“不对啊,不对不对。”穆千连连摇头,“这一间里放的应该都是些金银珠宝,活人陪葬的不长这样。”

安禾走上前去,可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

那是一个孩童,双手交叠躺在棺材当中,不带一丝生气,可面颊却仍有桃色,唇珠一点,神情和缓,仿佛刚刚睡下。

恍惚间,安禾伸手碰上了那个小孩的脸。

刚触到他就猛地缩回了手。那不是皮肉的触感,是像玉石般寒凉的感觉。

再细看,那竟是一件假物,或许是雕刻之技艺太过巧夺天工,又或许色泽过于逼真,以至于他二人在第一眼并未看出任何端倪。

穆千倒抽了一口气,“邪门儿了,我怎么从没听过还有这种陪葬品,这卖出去得值多少钱?”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心理作用,安禾感觉刚刚触碰到孩童的指尖在发烫,热流仿佛要从手指传进四肢百骸,脉搏要跳出体外一般。

只听见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那孩童脸颊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这突然是怎么回事?”穆千一时心急,想将裂开的地方拼上。手刚碰上,那道裂痕径直碎到了底,一瞬间整个石像四分五裂。

安禾闷哼了一声,穆千想起身却摇摇晃晃的站不稳,他这才察觉不对,整个洞府都在晃动。

头顶不断的落下灰屑,地面上的小石块都在颤动。

“这地要塌!”

穆千大喊一声,拔腿就要跑,却见安禾只是捂着头站在原地。

他一咬牙,又折了回来,一把扛起安禾就往外跑。

道窄难行,又是一片黑灯瞎火,穆千好几次撞到石壁上,可脚上动作一点没停。

“不用跑了。”安禾有些虚弱的说道。

穆千咬牙道:“不跑怎么行,等死吗!”

安禾拍了拍他紧绷着的后肩,“已经不晃了。”

穆千慢了下来,这才意识到刚才的晃动已经停止了。

安禾被硌得难受,“放我下来吧。”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穆千一脸的困惑,但还是依安禾的话将他放了下来。

安禾扶着墙缓了好一会,才站起了身,“先回去吧,出来时间太长风险太大。”

穆千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安禾,“你真的没事儿?”

“回去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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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斩
连载中天青锦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