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见

西和二十三年,东宣起兵。

东郊以北防线溃散,武陵城、阜陵城、鹄城相继沦陷,临东军正面相抗,半日内突破了东宣围网,东郊以南城门封锁,临东戒严,烽火台狼烟四起,战况焦灼。

闭锁近十日的汾城突然大开城门,骑兵三千,百里奔袭压过境线,一记回马枪直挑东宣大营,解了临东军的燃眉之急,邺城粮道再开。

战时军令一封接着一封,时不时的捷报传来,让身处战事后方的顾淮稍微定下了心。

汾城开城之时,顾淮便和小外甥一起转移到了汾城一处偏僻院落里,随行的只有小外甥的乳娘。顾淮自觉担起了护卫的职责,院落巡查一日不落。域儿性格极好,早早离了母亲,竟也不哭不闹,乳娘照看完就自己乖乖的躺在小床上,偶尔顾淮去逗弄,他还会伸出小手攥着顾淮的手指,咯咯的乐。

短暂的安宁被打破是在一个清晨,那个顾淮面熟的仆从来到了这个院落,进门就跪在了院中。顾淮刚换好衣物,看见这幅架势,立马就迎了上去。

“发生什么了?”

“小少爷……邺城失守了!”那个仆从拉着顾淮的衣角,话语间几乎泣不成声,“汾城已成孤城,城主命小人带您和少城主离开,请快些随我走吧!”

顾淮心下一惊,“阿姐怎么样了?”

“城主仍在前线,至今还未归。”仆从低垂着头,额角紧紧贴着地面,“小少爷快走吧!”

顾淮盯着那仆从紧攥着的手,“这个地方是阿姐告诉你的?”

仆从抬起头,正对上顾淮探究的视线,一怔,“是……”

院中突然传来乳娘的惊呼,顾淮转头就朝屋里跑去。

他身后的仆从眼神突变,抬起手臂,衣袖中露出一柄带着寒光的刀刃。

剑刃破空之声传来,顾淮只来得及回过头,就看见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仆从,眼中杀意俱现,只是下一秒,鲜红的血液便喷了满地。

顾淮怔愣地看着躺倒在地上的仆从,下意识擦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渍。

“阿姐……”

顾岚收剑入鞘,眼神定定地看着顾淮,“没事吧。”

顾淮恍然的摇头。

里屋的门被一脚踹开,一个男人抱着域儿大步走了出来。

“域儿没事。”男人面相端庄,见顾淮一脸紧张,安抚性的冲他颔首,而后又道,“你是阿淮吧,这几日多亏有你照顾域儿了。”

顾淮试探性的喊道:“姐夫?”

“嗯。”男人笑着回应他,而后将怀中的襁褓小心地交给了顾岚,“时间不多,你们先走吧,我留下善后。”

“你多加小心。”顾岚接过了域儿,带着顾淮从小门离开。

男人在院中目送着他们离开,顾淮回过头看了一眼,鲜血濡湿了地面,往日安静的小院被凄厉的风声填满。

“那个仆从是奸细吗?可他不是从顾家家宅出来的吗……难道顾家也出了问题?阿姐,我是不是该回燕城……”

“阿淮。”顾岚止住了顾淮的话,“你该走,但不能去燕城。冒险来这一趟还不够,你是想把命都搭在上面吗?”

顾淮一时哑口。

墨麒麟站在巷口,顾岚拉过缰绳,示意顾淮骑上马。

“这些事不是你现在该考虑的,保全自己,去琅城,那里有接应你的人,然后就此离开褚国。”

顾淮猛然意识到不对劲,“那你们呢?前线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岚低着头看向怀中的孩子,顾淮看不清她的表情。再抬起头,顾岚神色坚毅,她将襁褓按在顾淮怀中,“你要做好不会再回来的打算。活着,看护他长大,这是阿姐对你唯一的请求。”

怀中蓦地传来啼哭声,小院几日顾淮都未曾见过域儿哭闹,此刻却几乎哭红了一张小脸。

兵戎相交之声越来越近,顾岚咬牙一掌拍向墨麒麟。

“朝前看,跑起来,别回头!”

“阿姐!”墨麒麟如离弦之箭,院墙在眼前飞速略过。顾淮怀中抱着域儿,近乎无力的看着阿姐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了眼前。

..

.

.

马车外悬挂的烛火已经燃尽,烛泪凝成一片。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阿姐。”

轿内一片昏暗,稀疏的月色顺着窗沿落在手边。顾淮的声音很低,整个人都笼罩在那片灰蒙的雾气中,不见天光。

“再后来——”

“不说了。”安禾把手覆在了顾淮的手背,“过去那么久了,不要再想了。”

“是啊。十七年,俞念都长这么大了。”顾淮仰起头,从回忆中将自己剥离,“往日种种皆在眼前,我以为很多事我早都该忘了。”

顾淮先行起身下了马车,掀起了帘,朝安禾伸出了手,“时候不早了,先回去歇着吧。”

安禾却在原处没有动,目光落在了顾淮的身上,“你的伤。”

顾淮不以为然,“这伤不碍事,我回去处理一下,白天再叫军医看看就成了。”

“我帮你处理。”

安禾把手搭在了顾淮手臂上,借着力道下了车,顾淮托着人坐上了轮椅,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啊”了一声。

安禾看了他一眼,神情淡淡地。

“你自己又够不到,愣着做什么呀,带路。”

顾淮的屋子离穆千他们不远,摆设也很简单。顾淮从木柜中取出药箱,背过身就自觉开始解外衣。

安禾取了敷料刚回过头就看见顾淮光裸的脊背,一愣,不小心把药箱磕在了桌上。

“怕什么?”顾淮听见声响于是半侧过头,“不是你说要替我上药的吗。”

安禾素来冷静的脸上此刻却多了几分无所适从,他随手指了指旁边的木凳,“坐那去。”

顾淮迈腿坐了上去,这时安禾才注意到顾淮身前那一道崎岖可怖的疤痕,从胸口到肋下,安禾知道,那原本是一道极深的刀痕,皮肉怒张着愈合,才会变得这样狰狞。

顾淮顺着安禾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还要再仔细确认一下吗,我是不是阿承?”

“谁会那么无聊假扮成他。”安禾一抬手将敷料拍在顾淮的腰上,那敷料冰得顾淮一颤,“嘶,轻点啊,佩生。”

“别这么叫我。”安禾一手拿着绢帛,一手按着敷料,不得已离得很近,他甚至觉得自己说话的气息都能直接触到顾淮身上,不自觉就放轻了声音,“至少现在别。”

顾淮却故意使坏,还朝他跟前凑了凑,一脸无辜,“为什么呀,佩生。”

“你——”安禾手动不得,便用手肘压着顾淮的腿,将手中的绢帛裹在伤口上。

“佩生,怎么不说话呢。”顾淮任由安禾按着他也不动作,嘴上却不停的咬着字唤他佩生。

安禾一时气不过,手里握着半截绢帛就捂在了顾淮嘴上,垂眸看着他,“你又哪根筋搭错了?”

顾淮没动,仰头看着他,眼底是一弯柔和的笑意。靠得极近,安禾感觉手中的绢帛都捂得发烫,便松开了手,飞快地把剩下半截固定在了一起。

“好了。”

顾淮捞起一旁的衣服,随意披在身上,“要是早知你就是佩生,见你第一面时我就该把衣襟直接扯下来。”

安禾收拾药箱的手一顿,“……褚国耍流氓没有国法吗?”

顾淮失笑,安禾合上了药箱,咔哒一声落了锁扣。

“我见过你姐姐的样子,在那场梦里。”

安禾突然开口,顾淮有几分诧异,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在那间旅店,屋后的温泉。”安禾提醒着,“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林铮认出了我的身份,才会一路跟着我们到了这里。”

“你是说那夜袭击我们的人是林铮?”顾淮皱眉,认真回忆着那日,“那泉水来得蹊跷,想来我是被刻意引诱到那里的。不过我并没看见长相,只是记得模糊间好像有个人影出现在山岩附近。”

安禾不置可否,“他最初的目的应该就是你。我去寻你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幻境中没了意识。蓬莱岛护世衣有一脉精通音律,曲声可化作流水激荡,形成水阵。水阵之中的人会被困于幻境,那幻境或许是与事实有所出入的景象,但一定来源于记忆。我当时闯入阵法,不慎着了他的道,就是在那时让他窥见我的记忆,进而发现了我的身份。”

“那这就说得通,为何我们第二日看见的只有山石了。不过只可惜现在无从对证了。”

顾淮了然,这件事仍有许多蹊跷,既然安禾在幻境中看到了他的回忆,那他看到的果然……

“那晚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安禾的声音响起,带着冷意,像冰封的溪流。

“你想知道什么?”顾淮朝他走近,手撑在了轮椅的扶手上,胸前那片伤疤清晰地展现在安禾眼前,“既然你也说了幻境与事实有所出入,那我尽管相信我眼前的人就好。”

顾淮拉过安禾的手,缓缓的按在了心口,“将我从泥潭中救出来的那个人是你,安禾也好,佩生也好,只要是你。多少人为你而死我不知道,我为你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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