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蕤傍晚终于能松了手,谢天谢地,能自己吃饭了。仆人送来一桌子长安的饭食,有樱桃饆饠和蒸鹅,春饼,以及各式各样的馅饼。作为调剂,还有一小碟葵菜和酱菜,以及焖白菜、焖冬瓜,最后一道是鱼丸汤。
“吃不了这么多。”卢蕤揉着手腕处发红的印子,樱桃可是稀罕东西,一颗很贵的,裴顗财大气粗,一顿饭准备了七八个。
仆人又端上来一碟橘子,被剥好了,橘络都被去得干干净净,烧着的铜炉里面,切进去几块雪梨,放进去几颗冰糖。
“主君今日有事耽误,请您慢用。”
卢蕤点了点头,转而对一桌子饭食发懵。
无非是,里面会不会有奇奇怪怪的药。
虽说今天那口水没有,但谁能知道裴顗不会欲擒故纵就让他放弃戒备呢?
难为裴顗记得他爱吃鱼——比起牛肉羊肉,卢蕤其实更爱吃鱼鸭鹅,不过也不讨厌牛羊肉就是了。这鱼丸由片好的鱼脍转换成鱼糜,进而捏造而成,整个过程极其繁琐。
里面也加了点儿醋,河东嘛,吃饼子都要加醋的。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卢蕤抱膝而坐,枯坐许久,灯芯燃尽,他拿钩子去挑灯芯,还加了点儿灯油。
肚子又咕噜噜响起来。许枫桥这时候该到哪儿了呢?应该已经到代州附近了吧?
热气消弭,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哑奴率先到了门前,对卢蕤啊啊示意。
卢蕤这才回过神来,揉了揉眼,“啊?”
裴顗看桌上饭菜没有动过的痕迹,怒从中来,不过看了看卢蕤,整个人抱膝坐着还怪可怜的,像野外被人捡回家的狸猫,警惕得什么都不敢吃。
没办法裴顗,是你强行把人家接来的。
裴顗叹了口气,唤哑奴多点几盏灯,别把卢蕤眼睛累酸了。
屋内亮堂起来,裴顗动筷,自己一道道试过,又往卢蕤碗里夹。卢蕤这才敢捧起碗,小口吃着,低头不语。
“你宅子里,还挺安静的。”
“不安静的都被赶走了。”裴顗冷不丁说道。
“哦,那我要是不安静,就也能被赶走?”
“你休想。”裴顗冷笑。
卢蕤叹了口气,双手捧着樱桃饆饠。裴顗宅子里的樱桃很甜,甜出了一种错觉,甜得卢蕤当场差点呕出来。
“你怎么了!”裴顗放下碗,忙不迭上前检查。
“没……没事。太甜了,我没想到这么甜,小时候遇见一个坏人,非逼着我吃糖,从那以后我就把糖和危险挂钩了,现在还没习惯。”
“……那别吃了。”裴顗一把夺过,扔在一边,“下次不会了。”
“可那是樱桃……”
“你不喜欢。”裴顗道,“吃点别的吧。”
说着,往卢蕤碗里夹了几块葵菜,还放了一卷春饼,“这些你应该爱吃。”
“你不用这么对我。”卢蕤放下碗,“真的不用。”
“对你好也得求你?”
“吃你的喝你的总不好意思。”
裴顗筷子一顿,“就当我是在弥补。”
“你是自欺欺人。”
“我不觉得我们应该因为那场冤案彻底……彻底分道扬镳。十天真的能断绝八年的同窗情?”
卢蕤闭上眼,牢狱里的污言秽语涌入脑海,蚊蝇老鼠犹在眼前。
“我们不是分道扬镳……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何必强求?”
“我生来就是强求的性子。”裴顗扣紧卢蕤的手腕,力道大得卢蕤吃痛,“我说过,你最好记住现在的我,以后我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知道。”
“你一定要把自己的形象毁灭成这样?”卢蕤反问。
“留着好形象有什么好处吗?我碰不到你,只能被许枫桥拦着。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在说,我应该离你远点祝你幸福,可我心里还有一个声音。”裴顗每道菜尝过几口后就放了筷子,“那就是毁了这一切。”
卢蕤不出声了,食欲也消减了不少。
“我以前想,能当你的知音也好。可我发现不够,那种心照不宣的感觉远远不够,我不可能一直隔着层窗户纸,哄骗自己这没什么的,我不喜欢君子之交淡如水,太淡了,淡得我说服不了自己。”裴顗想了想,“做不了你最爱的,做最恨的也可以。”
“……”
两人相顾无言。卢蕤困意袭来,正想起身,落入了裴顗的怀抱。
“没有下药,你只是困了,再加上熏香有安神的功效。睡吧,你这几天太累了。”裴顗拦腰将其抱起,卢蕤不敢确认是不是听错了,竟然在他喉间听到了一声抽泣。
“你……”
“你说过,你也喜欢我的,你为什么……为什么变卦?我是你喜欢的第一个人,不是吗?”
“……”
卢蕤枕着裴顗的颈窝,困得说不出话,被抱入里屋的檀木床上,轻柔地放了下来。
视野模糊不清,卢蕤是真困了。
裴顗脱去他的外袍,只留下一件寝衣,无意间在交心领下,朦胧烛光里,看到一道疤痕。
裴顗的心像被千万把刀在扎,卢蕤受过的酷刑,那一刻自己又受了一遍。他一头扎进卢蕤的颈窝,一遍遍哭喊着对不起。
“我没想到他们会敢对你上刑,我要是早点,早点有能力把你救出来,是不是就……”
裴顗啜泣着,卢蕤这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卷发落了下来,露出一截后脖颈。
那里,确实有颗痣。
裴顗想起许枫桥那句“我亲了好几次”,心有不快,便也冲着那颗痣吻了上去。这么一吻,浑身激荡起来,欲.火开始顺风燎烧,他恨不得趁着卢蕤睡着,扒开其衣服,把那日幻想的事统统做一遍,颇有一种过把瘾就死的疯狂。
不,不行……还不是时候。
裴顗亲得太用力,那处留下个痕迹。他洋洋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宽衣解带,也躺了下去。
他想起去疤痕的药膏,又起身翻箱倒柜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一瓶。这时卢蕤正睡得熟,翻了个身,平躺在面前。
“阿桥……不要……走……”
裴顗错愕地冲上前,这句梦呓让他觉得,他不仅是个小偷还是个偷情的奸夫——哦对,人家还根本不想和他偷情。
是不是疤痕消了就忘了、是不是你就能回到我身边了——裴顗解开卢蕤的衣带,刹那间停滞在当场。
自作多情,真是自作多情啊。
烙印,鞭痕,多得数不清。裴顗,你怎么敢越俎代庖替人家忘了?!
裴顗悲从中来,放弃了上药的想法。他无比清楚卢蕤和自己再也回不去了,为今之计,只有让卢蕤牢牢记住他,做他世界里最恨的那个人。
少年时他追逐浓墨重彩、铺张扬厉的汉赋,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也像汉赋那样注定成为大周的传奇佳话。他忍受不了平庸更忍受不了恬淡,卢蕤的那句“我们不合适”自始至终就没能说服他。
我爱你,我想成为你生命里同样浓墨重彩的一笔,你恨我也行,那就当你最恨的那一个吧。
……
“你说,我们净林书院怎么就老出互相看不惯的人呢?”
……
我并非看不惯你啊……裴顗侧躺在卢蕤身边,望着卢蕤安宁的睡颜。无人管辖的夜晚,蛐蛐夜鸣,山川大地夜色如洗,月光透过泡桐花苞的间隙,洒在卢蕤脸上。
裴顗吻了月光。
次日,卢蕤悠悠转醒,身旁裴顗侧身曲肘支着太阳穴处,睁眼看着他。
卢蕤:……
“你醒了。”裴顗颔首,“要起来梳洗么。”
“你给我下药。”
“没有。”
“我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这样。”
“好吧,那就是有。不过是安神的药罢了,你一闻就困那也是没办法。我本来还想和你班荆道故,没想到你直接昏睡了过去。”
卢蕤检查着身上的衣衫,裴顗不合时宜坏笑了一声,以手掩面。
“你不会……你不会的裴遂安,你好歹对这种事看得很认真,你不会乱来。”卢蕤安慰着自己。
“哦,是吗?”裴顗阴恻恻笑道,“那下次不一定了。”
“你这样弄得我……觉得自己很恶心。”
“因为背叛和不忠?”裴顗想了想,“那你该习惯的,我想要的东西,就算不择手段,也一定要染指。听话的代价就是眼睁睁看你一次一次离我远去,你知道我心里多痛么?”
“我宁愿相信这世界上有两个裴顗。”卢蕤苦笑道,“那个好裴顗,在昨天死了。”
“不,一直都是一个。”裴顗倾着身子上前,把卢蕤抵在墙上深深一吻,比昨日的要更放肆,带着些许不甘心,唇齿交融之时,还用手捏着卢蕤的脸颊强行破开壁垒。
“爱你的我,一直都是一个。”
裴顗练君子六艺,马球棍棒刀枪也不马虎,卢蕤挣脱不过,也只能在那样一个粗暴的吻结束后黯然神伤。
就像小时候想要的风车和泥娃娃,长大了就不想要,买再多给再多,也是不合时宜。
“公子,探子来报,许枫桥已抵达五台山。”
卢蕤眼里放光,他想拿到那封情报,孰料裴顗拦住了他的身躯,那只手只能无助地往前伸,隔着帷幕与屏风就像隔着天堑。
而裴顗的眼神也带了几分玩味。
卢蕤迅速收拾好心情,他已经看清楚现状了。
裴豆这个戏份不会持续很久的放心。
基友:你的主角,怎么老是异地恋?
我:啊啊啊啊不异地恋怎么走剧情?
基友:要看xql甜甜的!
我:要是一直甜没有剧情啊!
基友:宝啊跟你说不通啊……
以前试过写感情流,后来只能说……不要轻易尝试(点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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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 1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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