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错双手搭着马棚的栅栏,他是真纳闷。现任皇帝即位有一场风波,风波正是由他们萧氏引起的。这没什么好说,站错队了,谁让现在的皇帝表哥藏了一手。
不过他也太惨了!
父亲自尽,保全一双儿女,妹妹出嫁,他则流放来了幽州。他母亲是魏家女,和太后是姐妹,和燕王是表兄妹,这样说来就是他表舅。
萧错对这些大家族的关系了如指掌,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他才不至于真的去马场驯马,白捞了一个骑曹参军的官职。即便如此,天天跟一群马打交道也够烦了!
要给每匹马登记造册,活着、死了、产崽、崽长啥样、马车的维修……甚至还要给马起名!他真想学王徽之,当人问他情况的时候回答一句“未知生,焉知死”。
然而父亲不在了,有谁给他撑腰呢?皓天白日,朗朗乾坤,莫名让他生了穷途末路的感觉。
唉声叹气之后,刘胡子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喂,想什么呢。”
“想让他们多生几匹马,那样月底我就有赏金了。”萧错搪塞道。
刘胡子显然不信,“你是想怎样东山再起呢。”
“知道还说。”萧错不服软,抡起拳头就朝刘胡子面门而去。
刘胡子偏身一闪,同时踹中萧错的小腿肚子,萧错吃不上力,单膝跪地,“你他妈——”
刘胡子毫不留情,朝萧错的胸脯又是一脚。
这下吃了个窝心脚,萧错捂着肚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喊啊,叫啊,让燕王来为你主持公道,然后把我一同贬了,跟郡主做个伴。”刘胡子饶有兴趣,双臂抱胸,“你当年纵马朱雀大街把我主持公道的兄弟踹得肋骨断了三根,有没有想过今日?”
“哈,原来你是在报仇。”萧错扶着栅栏起身,结果刘胡子又是一踹,这下直接屁股着地,一手的泥。
“报仇?”刘胡子目露凶光,“萧八郎,我在战场上杀过的人比你这辈子见过的还多,你觉得我要是报仇,会仅仅是踹你两脚?”
“有屁就放,你想干啥。”萧错一副任人拿捏的模样,死猪不怕开水烫。
“殿下和郡主生了嫌隙,你去说和说和。”刘胡子忽然变得温柔起来。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萧错叉着腰,腰上抹了泥也没在意,“我要是不帮你呢,他们自家人吵架关我屁事。”
“少来,你眼里,难道你不是‘自己人’?你应该打心眼里想叫燕王表舅才是。诶我算得对不对,你们世家大族的关系好复杂。”
“做成了有好处?”
“你自己心里有数。”
其实就算刘胡子不来,萧错也早就想溜出去摸鱼了。不为别的,马粪太臭了!他一个骑曹参军还负责看管小吏铲马粪!
于是刘胡子带着萧错往前院去,刚好在待客的中堂遇见卢蕤。
卢蕤在车厢里刚换好了姚霁青带来了浅红袍衫,配上银鱼袋,现下正直直站在海棠树旁。
萧错忍不住想退缩,一身的泥点狼狈至极,再加上……这可是当初他憋着劲儿要搞死的卢蕤——卢蕤现在都穿红袍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走为上计!
刘胡子何等敏锐,抓住萧错知难而退的手腕,“哎呀萧八郎你逃什么?”
被声音吸引了注意力的卢蕤循声看去,萧错正拼命把食指竖在唇前“嘘”着。
霎时在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卢蕤眉头忍不住一皱,冤狱里的酷刑似狂风骤雨不由分说朝他袭来。那十天,无数个时刻,他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想要了此残生,然而终究是心里的不甘占据上风,才让他有朝一日立于人前。
他想起许枫桥那句“我不信你不想报复”。
之前他太想入流,摆脱琐屑无聊的孔目一职,所以把仇恨放在脑后,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能放下。
现在他是五品谘议参军,穿的是浅绯色袍衫,佩的是银鱼袋,想要的已经到手,仇恨便接踵而至。
是那个人,毁了自己的名节,让他辛辛苦苦搏到的地位和身份付诸东流,甚至沉沦大理寺狱中,受尽苦楚,伤疤现在还会隐隐作痛。
是那个人,挫败了他对世间公道的向往,让他知道在法理之外高悬的永远是世家贵族的横行无忌以及宗法之内对庶子孽孙的漠视。
为什么他能轻轻松松毁掉一切,为什么啊?卢蕤嘴唇翕动着,诘责的话堵在嘴边说不出口,双手颤抖着握成拳头。
终究是竭尽全力压制住暗潮汹涌般的滔天恨意,他闭上眼,厉白杨和姚霁青尾随而至,“走吧,卢谘议。”
萧错躲在刘胡子身后,而后悄悄溜了回去。
卢蕤脸色难看,刘胡子回头,见身后没了人,只能摊手道:“又逃走了,真是个窝囊废。”
“那位公子……”卢蕤忍不住开口,“现在是什么身份。”
“公子?老黄历啦。”刘胡子摆摆手,“现在是养马的,说得好听是骑曹,叫他一句萧骑曹就行,不过我一般是连名带姓。”
四个人面面相觑,烈云郡主的腿终于恢复过来,活蹦乱跳地走到中堂,“哟,热闹。”
刘胡子如释重负,“郡主,这是人逢喜事?”
“啊,对。走吧,我们一起去悲田坊,封三娘已经去了,我可不能让她一个人累着了。”
刘胡子从善如流,于是堂中只剩下了三个人。
按照尊卑,三人坐好,仆人点燃博山炉里的香,穿堂风吹过,游丝横成一缕。突然,姚霁青对厉白杨使了个眼色,厉白杨抬抬眉,只好和对方一起退下了。
“你干嘛喊我下来。”
姚霁青心想这人真是只长个子不长脑子,“郡主和刘胡子这种心腹都不参与,你和我听个屁啊。”
“哦。”厉白杨挠头,“那你得了什么命令?”
二人快步出了王府侧门,“燕王说,让我接下来协助卢更生,具体做什么还没告诉我。”
“还能做什么。”厉白杨牵过自己的马,“帮助卢先生呗。话说回来,我也不知道卢先生想做啥,估计应该是去漠北吧,许帅还在那里。”
“那为什么非得让我去。”姚霁青字正腔圆,跟一群,可以说一群讨厌以及深恨的人相处,还不如死了。
袁舒啸的死虽然不是卢蕤造成,但综合看起来,就是卢蕤推动——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当初袁舒啸要去霍家寨做内应,姚霁青也想去,但袁舒啸却说边骑营里得留下自己信任的人,所以带走了萧飒,把自己留了下来。
最残忍的是独活。
“我不知道,但卢先生是好人。”
姚霁青眼珠子里满是红血丝,阴鸷地盯着厉白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袁都尉之死,他怕是从未放在心上。”
“谬,大谬。”
姚霁青朝这声音望去,厉白杨一看是位仙风道骨的道士,就松了口气。
论辩,厉白杨玩不过姚霁青,不过许元晖可以。
许元晖和唐景遐一人一匹马,或是当初唐景遐驾车不顾人死活的缘故。只见许元晖敛了神情,“小芦苇为了保全霍家寨,东奔西顾,命悬一线,可是姚都尉,你为了保全自己的兄弟又做了些什么呢?”
真真是杀人诛心,厉白杨在心里偷偷学着。
“叱罗部那战,你不敢进攻,让小桥带着先锋部队一路猛冲,这才断绝了供给。小桥在漠北吃了三天的草皮,还好打赢了才能饱餐一顿。哦,你的弟弟死在那一仗,所以你理所当然责怪小桥。”
“他不该那么做!军人的天职是服从!”
许元晖只好顺着他的话,“所以你听从命令留在原地,因为你不敢相信小桥会赢,你想保住自己率领的部队——你,是个懦夫。”
“你不过是个道士,平日不事生产也不过问世事,要不是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哪有你泰然高坐?我是懦夫,那你是什么?”姚霁青怒目圆睁,“岂不是比懦夫更怯懦?”
这等根本无法触动许元晖,许元晖只是微微笑道,“哦——随你怎么说好咯。你珍视的人已经死了,难道你还想看着更多人死?”
饶是姚霁青脾气再暴躁,听了这句话也只能松开紧握缰绳的手。斯人已逝,还能说什么?不管是卢蕤还是许枫桥,诘责他们又有什么用?
那是袁舒啸选的绝路啊。
麻布抹额随风飘着,那是姚霁青唯一能为袁舒啸做的纪念。边骑营都在传袁舒啸是匪寇,许枫桥叛国,只有他知道不是的。
姚霁青无可奈何,只好骑马回了自己的官署。厉白杨朝许元晖一拜,也跟着去了。
“道长,你为什么要跟这糙人多费口舌?”唐景遐问。
“为小芦苇铺路吧。姚霁青不喜欢小桥,又把袁舒啸之死归咎于小芦苇,这一路上肯定会很不好过。”
“一路上?”
许元晖颔首,“小芦苇肯定会去漠北的,如果不去,他就不是他了。”说罢,许元晖望着绮楼朱户,燕王府的规模像极了天下大乱时的坞堡,高高围墙拱卫着为汗马功劳的亲王,所有人都肃穆无比,不敢高声妄言。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
将相王侯,裂土封疆;败者尘土,胜者高墙。
仿唐架空的特点就是,大家都是亲戚啦。
萧错妈妈是魏氏,现在太后是他姨母,然后太后和燕王是表兄弟,我用亲戚计算器算了算,萧错喊燕王表舅,喊李夜来表姐。
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走北邙:《灵帝末京都童谣》。
下面那句我写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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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 5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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