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消散,舒展的白昼渲染着整个天地。一朵朵蘑菇似的毡帐布在靠近山坡的原野,时常有人进进出出。
牧民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如沉睡的狼群苏醒,生火造饭,放羊牧马。羊圈里的羊像一斛珍珠倾斜出来,顷刻间铺满整个草场。阿勒卜交待完毕后,就去马厩查看昨日交战后慕容策的马有没有受伤。
战马和战士一样,都极其宝贵。那匹白马好看,鬃毛柔顺,和俊美修长的慕容策极为相配,脚力和脾性也是一等一的。用阿勒卜的话来说,配种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匹哪哪儿挑不出错处的。
那些年慕容策经常骑着白马上战场,十六岁,马术就已经超越了很多人。战场上的慕容策经常戴着傩面——就是跳大神的面具,因此还得了个外号叫“北地修罗”。
昨儿个那位神武军的兄弟,一来就攀谈上了,目前剩余的人马都在独孤部以外。阿勒卜没读过什么书,不太懂慕容策为什么要答应收留此人。
这个人能在重重把守下,突入大营靠近独孤小狼主,万一心血来潮……阿勒卜不敢多想。
慕容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打算。
许枫桥昨日在牙帐旁的毡帐歇息,倒是不吵也不叫,一觉到天亮,掀开帐帘冲严阵以待的两位兄弟打招呼:“你们好啊,昨儿是你们守在外面?多谢多谢,我睡得很好!”
侍卫:……
“带我去见你们慕容狼主吧,有很多我没来得及说清楚。”许枫桥活动筋骨,水蓝色胡服的革带修饰出猿臂蜂腰的身形,指关节喀喀响着。肩颈经过一晚上的睡卧,有些发僵,他左右摆着头,肩颈关节也咔哒响了两声。
只是这样一来,侍卫的视角下,就是这人高马大头顶接近门框顶的魁梧男子睥睨着他们,端的是一副桀骜。侍卫咽了口唾沫,心想真要打起来,恐怕没几下就被揍成肉饼了,只好弯了下腰,轻声应了是。
琥珀色眼眸里充满疑惑,目光投到了另一个侍卫身上,“我没说错啥吧?”
“没……没没没……”另一个侍卫期期艾艾。
许枫桥和慕容策差不多高,长相一个粗犷一个斯文,汉人比胡人更像胡人,胡人比汉人更像汉人。至少慕容策在部民眼里,冷峻归冷峻,那也只是驭下之术,从不会有此等的轻狂。
轻狂得让人有些害怕,像是充满獠牙的头狼。
这人真是汉人?侍卫脑海里冒出如此想法。
许枫桥经人带去慕容策所住的牙帐,谁也没想到这人是个自来熟,“你好呀慕容狼主,昨日我跟你说的交易你想得如何了?跟我做买卖不会亏了你,我还有个聪明的……内人,你赢面就更大了。”
独孤理在一旁啃着羊排,许枫桥直接上手揉了揉小孩子的黄毛,刚长出来的头发总是柔软无比,跟许冲当年一样。
慕容策立刻唤醒了全身上下的警惕,用颀长刀鞘猛地一戳许枫桥的小臂。
原来是还想着昨晚的事儿呢。
独孤理倒没什么反应,毕竟昨儿个许枫桥抢狼牙的时候这倒霉孩子还在睡觉,还抓了许枫桥的头发。
“哎呀你别生气嘛,你弟弟和你媳妇我都没怎么动,只是劈了下晕过去,我还是有分寸的。”
慕容策汗流浃背了,“那不是我媳妇……你说的我都考虑到了,拓跋部对我不放心,会再次出兵,大周、贺若部不一定会隔岸观火,届时我就是四面楚歌的局面。你代表贺若部?可你打着的是神武军的旗帜。你兼具大周和漠北的双重身份,那我到底是和谁做交易?”
“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少一个,我的诚意也给足了,现在你要是反悔,可以随时杀了我,但我觉得你不会。”
“是吗。”慕容策将羊皮纸卷好堆在一旁的矮柜上,“别以为你很懂我。”
“你们必须东出,而我承担了西进的责任,所以我们必定相遇。这块地,现在贺若部已经盯上了,我死了或者逃了都不要紧,还有贺若部在后面等着。”
“我连拓跋部都打得过,你以为我会打不过贺若部?”慕容策挑眉。
“还真不一定,我内人可聪明了。”
慕容策:……
“你知道燕王吗?我内人连燕王都打得过,霍家寨几十年的老顽疾了,他一出面,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你从昨晚到现在已经提了不下五十遍你内人了,我想不知道也难。”慕容策附身,给独孤理又切了块羊肉,倒了碗乳茶。
“你缺帮手,我缺依靠。你昨日亲力亲为被我调虎离山,也是因为自己没有信得过的人,怎么样,咱们互相帮助,往东走,你一半我一半,你慕容部就算来一半也足够独立出独孤部了——我猜得应该不错,你只差临门一脚。”
其实在许枫桥来之前,慕容策就着手于选定草场、经营和部族繁衍,终于,慕容部在短短两年内算是有所复苏,之前觊觎这块地分的人,被慕容策尽数打退,死伤比及其恐怖,他基本上没什么损耗!
完事后就准备迁徙,在漠北迁徙是常事,只不过在迁徙之前要做足准备。辎重牛羊,马匹毡帐,一切零碎都得计划好。
适应还要时间,所以迁移要分批次进行,目前有一小部分部民已经在金盔山歇下,慕容策本打算自己正月之内就迁移过去。
天衣无缝,什么都计划好了,结果变数来了。
还要跟他做交易?!
慕容策本以为这是个跟以前觊觎金盔山一带的人一样,打退就成,谁想到直接冠冕堂皇孤身来牙帐想要跟他分一杯羹。
要么是十年难得一见的蠢货,要么就是野心勃勃——总之杀了最好。
“那你能给我什么?贺若斛瑟,你的身份无法证实,你的话也不可信。吃完就滚吧,我懒得跟你多说。”
“别这样嘛兄弟!”许枫桥没羞没臊地勾着慕容策的脖颈,“你都说了,我一半流着贺若部的血,但我又在中原土生土长那么多年,根本不会在漠北多待,我只是暂住、暂住!你给我安身之地,过段时间我就和内人夫妻双双把家还,你的地还是你的!”
“哦,那这样我还是没得什么好处。”慕容策听“内人”两个字简直快听出茧子了,恨不得当场缝上此人的嘴。
“我内人智比诸葛、才比相如,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给你打白工你你你……你竟然能忍?”说着许枫桥自腰间解下小囊袋和泡桐花囊,“你看,这是他给我做的,多文雅,多有才气!还有这玉印,也是他连夜给我刻的,素骥霜锷,又会金石镂刻,又会篆书,写的字也是一绝!”
见他还想自前襟掏出什么东西,慕容策简直叫苦不迭,“好好好知道了……那你必须告诉你的部下,不许擅动,我会划出一块地分供你们歇脚。至于你内人……她什么时候来?她要怎么帮我?”
“当然会帮你啦。我已经派人去报信了,千万要相信我的诚意。”
卢蕤起得匆忙,海藻般的头发披散开来,劲风吹乱,在他看来极其狼狈。不过好在胡人没有什么束发戴冠的习俗,这么做也不见得有多奇怪。
这次贺若绰的归来显然摆足了阵仗:吹号的漠北士兵一列排开,长长地毯自牙帐铺排,五色旗幡簇拥着正中央洁白高耸的牙帐,贺若檀石穿着盛装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两个婢女,纷纷也着了金玉饰物和绣金披风。
贺若檀石一看是卢蕤来了,怯生生地回过了头,一溜烟跑远了。
婢女并未走远,漠北话通报完毕后,听得里面粗豪之声后,就躬身掀开了厚厚的毡帘。
只有贺若绰。
“听说狼主要见我?”
贺若绰虬髯满面,眉毛浓密,头发猥张,这其实是卢蕤印象里最普遍的胡人长相。
战场多年,贺若绰的头发并不是很长,梳了几个鞭子,一半头发扎了起来,一半则披散着。或许是风尘仆仆的缘故,身上的亮色忍冬纹织金袍子显得有些黯淡,只有胸前挂着的那颗狼牙依旧磨得发亮。
他一手举着螺杯,另一手从猞猁上挪开作请状,“听檀石说,你很聪明?”
胡人对聪明人的态度很复杂,卢蕤也是挺檀石偶尔提起过。汉人的法度相对来说非常完备,所以很多时候会有内奸来胡地谋生路,有时候狼主会给他们加封号。
但一旦聪明,就意味着很可能被利用了还不知。
漠北人慕汉人仪轨,又反复因汉人的狡诈折戟,以至于这么多年还是十八部分散着,没有像冒顿单于那般统一草原——用卢蕤的话来说,背后还是汉人的功劳啊。
“哪有,只认得几个字。”卢蕤心想不好,檀石不会啥都说了吧?
不对……檀石这么讨厌贺若绰,肯定不会事事都说,这种年纪正是目中无人老子天下第一的时候。难不成是——叱罗碧?!
叱罗碧想借贺若绰的手除掉他?进而“揭露”贺若檀石招揽幕僚蓄意谋反篡夺狼主之位?别的不说,叱罗碧真的有可能做出来!
而且这样一来,檀石死了,他也死了,甩锅给贺若绰,许枫桥一回来直接提刀跟贺若绰干,就是顺理成章的贺若部之主!
贺若绰的目光就像两道锐利的芒箭,仿佛说着“你编,我要看看你怎么编”。
慕容策还没意识到这个内人的……咳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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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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