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 89 章

韩惟允走后,裴顗一人斜倚着窗台,这是难得的放松神色。

蒲州离了关内,细雨刚停,院子里竟然也种了一棵泡桐树,令裴顗紧绷的神经难得松了下来。

裴顗的视角能看见整个院子,院墙外又来了一队人马,熙熙攘攘的,快要把整个逆旅挤破了。为首的是个白面书生,眉心一点朱砂,身后跟着个劲装男子,落拓不羁,头发松散。

二人眉来眼去,极为亲和,劲装男子拉着书生的手,直直也往二楼来了。

书生抬眼,正好看见临窗远望的裴顗,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狐狸眼眯起来,令裴顗分外不适——明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为什么笑起来格外阴险?

霍平楚和程玉楼面对面坐下,点了碗冷淘和汤饼,你一言我一语聊开了,大致就是这几日舟车劳顿今晚一定要好好歇息。裴顗侧着身子,脸不动,眼珠子却已跟了去。

他们手握着手,霍平楚硕大的手掌将对方白如玉的四指拢在掌心,程玉楼露出来的大拇指则暧昧地摩挲着霍平楚的虎口。夕阳斜照,地面刚擦完,水濛濛的,反映出二人的身形。

裴顗很难不去注意,他太喜欢安静了,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让他觉得聒噪,尤其是看见两人亲密有加,他却形单影只,心下莫名起了一股无名火。

手里的茶盏擦过指甲,声音嘶哑又难以入耳。

“裴遂安。”程玉楼忽然喊了句,“我有你最想要的消息。”

程玉楼走上前来,手里捻着一张黄麻纸,自桌案上推向对方。

那是卢蕤在霍家寨时帮积雪院做的账册,为了表示自己的情报来源可信,程玉楼不得不这么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特殊的习惯,写字的时候更是如此。卢蕤特别喜欢改“雪”字的笔锋,把四个点中靠近左下角的那个点改成自左下向右上的角度,又会把下半部分中间的横贯穿右侧的横折。

“积”字就更不一样了,卢蕤会把左侧的竖换成竖勾,“禾”里的撇和点会变成一个提,自左至右变成一笔,半行半楷。

这种笔势和卢蕤平时温吞有礼不逾矩的性格完全不同,但裴顗却放在心上,有时候还会模仿卢蕤的笔迹。

“你为什么会有他的字?”裴顗疑心乍起,这些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在下程玉楼,身后那位,是曾经幽州落翮山的匪首,如今大周的天骁军都尉。全赖卢更生,我们才能生还,我帮他传递消息,也是为了助他一臂之力。”

“你就是骆九川的私生子啊。”

程玉楼:……

裴顗说起话来有时候的确是嘴快过脑子,眼看程玉楼神色不对,只好给个台阶,“助他一臂之力?那你是知道我和更生的关系了?谁告诉你的,你为什么要帮我?还有,你给我的消息是什么?”

程玉楼皮笑肉不笑,眼皮处的卧蚕依旧凸起,却比刚才少了友善,“我没必要把我的消息源来也告诉你吧?是不是,裴三郎?”

“也是,那你说说,你的信息是什么?”

“卢更生正在贺若部,和漠北王帐是两个方向。如果你想见到他,就脱离使臣队伍去见他吧。”程玉楼在心里翻了几十个白眼,卢蕤的意中人,一上来就给他很差的印象。

裴顗顿时紧绷起来,右拳紧握,他知道程玉楼这种神情不是在说假话,半眯的狐狸眼也睁大了,“你……为什么要帮我?”

“哈?很简单啊,卢更生救了阿楚,让我们两个能回到京师,我为了报他的恩,全他一桩心事,他不是喜欢你,而你也喜欢他么?现在你驰行至贺若部,一驿一换马,算了算,大概十日就能到达,再十日正好和使节队伍汇合——你要去见他吗?”

这时裴顗脑子里一团乱麻,仿佛分裂出两个人——一个告诉他程玉楼不可信,要跟着韩惟允,到了漠北天王王帐再做打算,不论如何肯定能遇见,再把卢蕤带回来,届时他凭着成功出使,就能登入台阁,陛下也会给卢蕤一个恩典,他们又能重续前缘。

第二个就简单得多——现在就走,一刻也等不得。

程玉楼不是蠢货,知道欺瞒一个大好前程的裴氏长房子弟没有好处,等裴顗回来,“骆玉楼”作为出身卑贱的私生子,怎么可能与他抗衡?

裴顗选择了第二个,他再也忍不了了,想见的人,想要的东西,别人是不会给你的,一昧等待施舍、一昧顺从,就会想当年一样。

松开的手再也握不住,只能看着背影暗自神伤。裴顗不容许自己还像当年一样被动!他要主动握住卢蕤的手,再也不松开!

程玉楼又给他舆图,“这是贺若部的地形图,去吧,去找你的心上人。”

裴顗马马虎虎行了个谢礼,马上抓起舆图,自马厩随便牵了匹马,夹紧马腹就往前冲。距离院子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韩惟允喊住了他。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韩惟允难得勃然大怒,“裴顗!你要脱离队伍自己出发吗?你想想裴家,这次出使,就是为了让你能成功入中书省,你现在要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一路上多少明枪暗箭,你一个人应付得来?我回去怎么和你父亲交待?”

“韩中丞,抱歉。”裴顗自知理亏,不像之前那么倨傲,“我们在王帐汇合,我不会忘了自己的使命。但……在使命之前,我有一桩必须要了却的心愿,希望中丞谅解!”

说罢一骑绝尘,飞也似的离开了逆旅,脚踩泥沙,直直朝着蒲州城门而去。

韩惟允在原地皱着眉,脸色从没有这么难看过,几个仆从绕开他,低下头生怕冲撞了这位御史中丞。“裴三郎,你如此任性,以后必定会因此而吃苦头啊……过去的事儿,为什么不能就让它过去呢。”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六天过去,卢蕤每日陪贺若绰下棋。为了哄这个战场厮杀好胜心强的汉子,卢蕤每次都执白——不为什么,喜欢掌握主动权的人,就爱执黑。

许枫桥如此,那个人……也是如此。

裴顗喜欢执黑,在书院的时候常常和他下棋。其实在围棋里,按照大周判定输赢的规则,后手想要赢是很难的,但卢蕤明显没有裴顗那种包举宇内、吞吐**的杀气。

论排兵布阵,裴顗要强过卢蕤,论随机应变见招拆招,裴顗就比不过卢蕤了。

是以裴顗即便经受国手教学,长期以来和卢蕤手谈,胜负也是五五开。

现在和一个根本不会下围棋的漠北汉子下棋,又不能明着赢过去,卢蕤只能往死处下,装作是个外行人,实在太过痛苦。

为了增加贺若绰下棋的愉悦心情,卢蕤甚至还提出要赌钱,一局一匹缎子,几天下去,他亏损五十匹,冯碧梧不禁觉得这少主真是个一掷千金的败家子。

厉白杨则表示:什么,一匹缎子很值钱吗?我当年扔了不下百匹……

今日卢蕤抱着棋盘和棋奁,继续做贺若绰的棋友。冯碧梧想拦住他,但想了想……少主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少主。”去牙帐的路上,冯碧梧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打算哄骗贺若绰到什么时候?许枫桥估计不日就能到达。”

卢蕤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硬生生撕成两半,“扮猪吃老虎……只能这么做啦。贺若绰就是为了试探,我不想让他看出来我的能力。只是为啥偏偏是围棋,要是樗蒲或者其他别的什么,我还真不擅长。棋下成那样,真是无颜见老师。”

冯碧梧:……

“对了,你说许帅快到了?让他千万别现身,我在贺若部外给他准备了住处,他回来的消息千万不能告诉叱罗碧。”

“嗯,去的时候就派人告诉过。”

他们穿过忙碌人群,见一群人正将肥滚滚的绵羊捆缚起来,往羊角上扎了朵花,每个人都笑意盈盈,嘴里念叨着什么。

“这是祝祷大会的彩头,过几天就是了。”冯碧梧解释着。

“祝祷大会?”卢蕤听姚霁青提起过,“是漠北庆贺丰收的节日吗?”

“差不多吧……祝祷大会会有一群健壮男子比拼,包括摔跤、射箭和骑马等。他们会先在羊群里挑选,选出最好看的、最肥美的,连着金腰带,一齐作为彩头。这是草原男儿至高无上的荣耀,你可以理解为——考中进士。”

卢蕤这下恍然大悟,“那檀石肯定跃跃欲试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好胜心强。”

二人走到牙帐前,冯碧梧逡巡不肯离去,想了想,又拉住卢蕤的手腕。

“卢先生,你谁也不想辜负,但我说真的,你这样的,人家不一定会对你好。其实你杀了贺若檀石又能如何?没人会怪你。”

“檀石最近是做了什么?你这么想杀他。”

冯碧梧千言万语不敢说出口,贺若檀石对卢蕤没有杀心是真,但许枫桥想成事,就必须把贺若绰的后路斩断,不然贺若檀石的顺位永远在“贺若斛瑟”之前。

“我只是想帮你。如果是主上,他会毫不犹豫,杀了贺若檀石。”

想起老雾被逼着学了许多年的书法……但是学成个屁……老师对我都无语了……

哥嫂惊喜回归[捂脸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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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 8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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