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荒原延伸到天边,其间一条公路静静横卧,它独自承受着所有的距离,一如当年。
当年,他和谢禾雨重逢。
——四年前——
西子湖上初雪落,年关将至。
季复喧才料理完他母亲的丧事,目前还待在杭州处理一系列手续。
“不是说月底要去拍摄吗?这都二十八号了,你怎么还在上海?”
策划尖锐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刺过来。
季复喧皱着眉把声音调小,淡淡道:“我和越星传媒的合约暂停了,往后半年都没有拍摄计划,林姐你是不是打错了?”
“嘶,是复喧啊。你最近……”
知道是他后,那头的声音瞬间柔和许多。
季复喧没打算听下去,说了句新年快乐后默默按下挂断键。
这位林姐一直想把季复喧挖到自己公司去,逮着机会就给他洗脑,不用听就能知道她的下文。
季复喧是一个千万粉丝量级的旅行博主。
从入行到现在,他的视频、图文内容已经发展到写一句文案还要符合甲方的产品调性的程度,严重偏离他做这个账号的初心。
加之在照顾病重母亲的三个月里,季复喧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产出。
所以他决定暂停和越星传媒的创作合约,给自己一个长假。
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继续埋头整理遗物。
一本工作笔记里夹着的照片掉出,顺势滑落到柜子底。
捡出来才发现那是一张全家福——
是他的录取通知下来之后去拍的。
季复喧考入了离家两千公里的四川警察学院,二老想到要与儿子长久分隔两地,不舍便涌上心头,当即就拖着他去拍全家福。
在拍完这张照片后不过两个月,意外发生了。
父亲殉职,母亲也被前来寻仇的歹徒捅伤。
再后来,原本幸福的家就只存在于这张照片上。
所以季复喧毕业那年没有参加公安联考,他害怕这个家再次破碎。
……
旧物和老房子落了锁,不知道下次打开它们会是何时。
思绪游离,不知不觉中季复喧已经走到龙游路的尽头。
街口车辆络绎,北山街两侧的枯梧桐皆覆上一层薄雪。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招着手朝他走来。
这人的面庞随着渐渐拉近的距离清晰起来,居然是他高中的同桌山征行。
山征行上来就要揽季复喧的肩膀,被他躲了过去。
“怎么,不认识我了?”
说着,山征行就要跳脚,正式的装扮在这一刻显得吊儿郎当。
“那倒不至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今早,刚回学校讲了个话。我看你社交平台的IP属地在浙江,顺路来看看,这运气还真让我碰上你。”
山征行正准备像以前那样拍季复喧的肩以表感慨,季复喧见状连忙往后退了一步。
“你躲什么,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没有,习惯。”
在搏斗中被抓住肩膀就等于把命脉送到敌人手中,虽然季复喧有一年多没有继续学习格斗术,但部分肌肉记忆尚在。
他当然不会一招把山征行制服,只是被人搭着肩会很不自在。
“行,不碰你。我记得你是学侦查的,后来怎么想到要去做自媒体?”
“在我哥的公司帮忙而已。”
“帮季越星那个不靠谱的,不如来帮我。”
季复喧没有接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实不相瞒,我这次回杭州就是专门来找你的。”
“那你刚说去学校演讲算什么?”季复喧问。
“正说着呢,别拆我台,”山征行收敛笑意,正色道:“我在林芝的民宿,能替我照看一阵子吗?从春节到四月底,工资照付。”
二人在这不长不短的交谈中,走过北山街,行至白堤,踏上断桥。
落雪的湖面与苍白远山仿若一幅动态水墨图。
季复喧长久望着这幅水墨画,没有给出回答。
被冻得打颤的山征行在一旁上蹿下跳,一边说:“这儿的冬天怎么越来越冷?”
“腊月穿西装,不冻你冻谁。”
山征行反问:“回母校演讲不该穿得正式点儿吗?”
季复喧无奈笑了笑,只说:“我答应你,去林芝。”
或许他需要到一个安静且不那么忙碌的地方调整心态。
一旁哆嗦的人正双臂揣怀,尽力直起腰背。
他上下打量着季复喧,狐疑道:“你不问我找你帮忙的原因?”
“你要是想说早就告诉我了。”
其实把山征行朋友圈的内容整合一下,不难猜出他是要抽一段时间去陪她女朋友比赛。
“还是你懂我。”
“这里风大,没什么事就回去吧,省得冻出毛病。”
山征行表示赞同,连寒暄都没有一句,马上顺着北山街小跑,不久便消失其中。
真是一点儿没变。
——
把所有的证明和手续办完,日子已经来到腊月廿四。
季复喧把自己常用的那台单反挂在身上,一张机票就到了西藏。
显然,直飞西藏并不是个明智的举措。
前一周都有吃抗高反药物的季复喧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在落地林芝后的第三个小时开始头晕。
不过幸运的是,感到不适时他已身处观山小筑,也就是山征行的民宿。
喝下两支葡萄糖后,季复喧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睡觉。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敲门。
但他实在起不来,早上四点半就起床赶去萧山机场,现在正是需要补觉的时间。
“季复喧,综合评级:差。”
宣读成绩的人他并不熟悉,但无论何时他都能叫出她的名字。
谢禾雨,川警侦查系11届缉毒学的师姐。
“谢师姐?”季复喧疑惑望向她。
高台上的谢禾雨眉目冷峻,只扔下一句“不思进取”给他,转眼继续观察还在测试中的下一组。
“师姐!我不是!”
他用最大的声音向谢禾雨解释,下一秒便猛地惊醒。
原来只是一场梦。
窗外比日神山的轮廓已经被黑色天幕吞没,旁边的挂钟显示七点。
就在他醒后不过几分钟,敲门声再次响起。
义工小范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喧哥你怎么了?”
“没事,做噩梦。”
打开门才发现小范比自己想象中的年轻很多,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
小范指了指楼下,问:“晚饭马上就好,需要帮你送上来吗?”
“我稍微收拾收拾行李就下去,不用送,多谢。”
“好,那你还需要抗高反的药吗?”
季复喧摇摇头,道:“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小范边下楼边嘱咐他有需要就叫他。
其实季复喧的头仍旧发晕,但让眼前这个不大不小的孩子照顾,他会十分不自在。
石锅中的鸡汤正沸煮着,热气携着香味扩到整个用餐区。
季复喧寻味而来,发现桌面上还有荞麦饼和两盘炒菜。
“都是你做的吗?好厉害。”
小范“嗯”了一声,神色淡然,顺手扯下旁边的围裙递给他。
“林芝特色石锅鸡,山老板特意让我给你准备的。”
山征行把准备在林芝开民宿这个计划告诉季复喧时,他提到以前到墨脱拍摄时没能尝到这道菜,心里一直存有几分惋惜。
没想到山征行这个不着调的还记得。
“你多少岁了?”
“过完年十五。”
比他预想的年龄还小,季复喧叹道:“过完寒假还要去招人。”
“这里地方小人也少,旅游旺季都不算特别忙,淡季还招人做什么?”小范不解。
“你回学校之后这里就剩我和张阿姨……”
季复喧的话被小范的一番解释打断:“喧哥你误会了,我已经在这儿干了一年多。因为年龄太小,山老板才我说是义工的。”
手中竹箸放在碗上,季复喧的表情当即严肃起来。
“你不上学吗?你的监护人知道你在这儿吗?去把你身份证拿出来!”
下一秒他拨通山征行的电话:“你要死啊!”
电话对面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骂得大脑宕机,半晌才冒出个:“啊?”
“姓范的小孩,你从哪儿弄来的?”
“小范他家里情况特殊……我这边有事,有空再说。”
话音落下电话就被挂断,再拨过去时对方已经关机。
小范端坐在季复喧对面,一直想说什么却没找到机会开口。
核对过他的身份证没问题后,季复喧看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他的户籍地就在八一镇,不太像偷跑出来的。
“我爹妈都在牢里,家里只有姥姥和妹妹,所以我必须出来赚钱。”
他没有答话,目光落在桌面上。
“要是不信,你可以去问一个叫谢禾雨的警察,我爸就是她抓的。我在这里打工她也知道。”小范一边嘀咕,一边拿回自己的身份证。
“谢禾雨?”
“对。”
小范的普通话并不标准,所以季复喧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谢禾雨。
而且他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范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种情况我很难不多想。”
不大不小的年纪,对一切都似懂非懂。
走上弯路或是因一念之差就此断折的孩子有太多。
“没什么,以前还有住客以为我是被拐来的。”范围苦笑着。
两人话尽于此,倒没有很多不愉快,就是这场误会搞得两人都有几分尴尬。
夜雪不息,楼下的狗也吠叫一夜不停。
范围和季复喧都分别起来查看过,均没发现周围有异常。
——
第二日清晨,整个窗外都映着天边亮色,白得刺眼。
季复喧被范围的叫喊声惊醒。
观山有客,午时至。
范围一大早便开始忙活,清扫门口和前院的积雪。
“谁在这里乱扔东西?真该立个标语……”
范围疑惑着拨开常青灌木丛,看清下面的东西后整个人在原地呆愣了两分钟。
蜷卧其中是隔壁的金毛犬——它脊骨处的毛发被血水浸透,冻结成一片——用扫帚推了推,冰块似的僵硬。
“隔壁”在这条路尽头。
因着金毛常来串门的缘故,那家主人才渐渐和观山熟络起来,做起了不算近的邻居。
范围连续打了几个电话给金毛主人,对方都没接通。
按理说这时候该起床了,范围纳闷道。
对此情况范围束手无策,调完监控后就上楼去把季复喧叫醒。
仔细观察过金毛的伤口后,季复喧猜测那是弹孔,而且创口不像是由猎枪常用的霰弹造成。
更像是手枪这类短射程枪械使用的子弹。
不过这仅仅只是他的猜测,毕竟有人持枪的可能性极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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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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