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商家地牢。
漆黑的环境里只有两支火把在燃烧。
闻着里面熟悉的湿臭味道,商椴内心翻腾的不再是厌恶,而是恨,吃人的恨。
商阁老远远站着,后面跟着一脸嫌弃的商高崧,和捂着鼻子整张脸都皱成一团的商家嫡长子商桦。
商阁老用他那永远听不出情绪的鸭嗓吩咐:“动手吧!”
地牢刑柱上绑着一个早已面目全非的人,不必问他是谁,那不重要,总归是得罪商家或对商家不利的人。重要的,是商椴成人后每年一次的杀人仪式,商家用这种方式测试他的服从性。只不过往年是让他选一个人,叫下人替他杀,而这次要他自己动手。
商椴知道原因,并不多问,缓步走到那将死之人跟前。
凑近了看才发现,那是个女人,只是她全身上下,早被摧残得没有一丝女性特征,只有那双盯着商椴的眼睛,还留有一丝女子的羞惭和惊喜。但她惊喜的不是以为自己有救了,而是终于可以结束。
“谢谢你!”她用眼神对他说。
往年,哪怕只是看别人杀,商椴都会不忍心到闭眼不敢看。可如今真轮到自己动手,他内心反而毫无波澜。
死有什么可怕的?这样活着才最可怕。
没有犹豫,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用力一拧。
一点血沾到手上,他拿出帕子来擦了擦。
这时,商阁老再次发话:“知道这次为什么罚你杀人吗?”
商椴不卑不亢恭敬行礼:“祖父说的可是为猎场误救四皇子一事?”
商高菘忍不住了,喝道:“你还有脸说,你为何要救他?我们告诫过你多少次,不许跟这些皇子们过多交往,你都当做耳旁风吗?”
商椴淡淡道:“父亲误会了,儿子一直谨记教诲,这些年来从未与任何一个皇子有过交集,只不过前日带着长灯去野猎,刚好撞见有人被野熊袭击。那野熊生得高壮,毛色油亮,我想着祖父畏寒,正好可以给他老人家做件大衣御寒,于是顺手将那熊杀了,只是万没想到救下的人竟是四皇子,也算误打误撞。”
他拍一拍手,早就等在外面的长灯走进来,送上一张极为完整的上等熊皮。
“祖父,这是孙儿从四皇子那里讨来孝敬给您,还望笑纳。”
一旁商桦捂了鼻子:“拿这么个东西上来是要吓唬谁呢?恶心,快拿走拿走!”
商椴道:“原本想将其做成大衣再送来,正好今日祖父召见,孙儿也不知下次何时能面见祖父,心中急切便直接带过来了,祖父若不喜,孙儿便带回去等做好再送来。”
长灯托着熊皮就要下去,商阁老便笑着抬手:“不必,椴儿冒着生命危险为老夫弄来的东西,老夫喜欢得很,叫他拿出去吧,大衣就不必了,太过张扬,不如做张垫子,也算全了椴儿一片孝心。”
“是!”长灯将熊皮拿走。
商阁老捋着花白胡须对商椴道:“你的一片孝心我领了,只是还有一句话要叮嘱你,这些年为了保护你,一直让你远离政治旋涡,这一点你心里应该很清楚。这次四皇子的事虽非有意,却也将我们想保护你的一腔心血付之东流,以后再想远离这趟浑水怕是难了。”
商桦翻着白眼:“人家才不会领情,只怕觉得是咱们限制了他的发展。”
商椴并不在意,只向商阁老道:“孙儿明白祖父为商家筹谋,这次若知道那人是四皇子,不仅不会救,还要……”
“咳咳!”商阁老适时咳嗽打断他,“咱们身为臣子,忠君为国是本分,千万不要以为我们是因为你救了四皇子而责罚于你。”
商椴顿了顿:“孙儿明白,因此救下四皇子后,不愿与其有过多牵扯,婉拒其留我在宫中养伤的好意,当天便回到国子监,以后亦再不会与之来往。”
“对对对,以后不仅不跟他来往,连宫门都不要踏入一步。”商高崧急道。
商椴点点头:“只是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向父亲和祖父禀告。”
“什么事你快说。”商高崧催促。
商椴不紧不慢道:“那日四皇子甚是感激,本想留我在宫中多养几日被我拒绝,后来又说他想彻查书生一案,但能信任和重用的人手不够,希望我能帮他一起……”
商阁老愣了一下,问:“你拒绝了?”
商椴摇摇头:“已经拒绝让我留在宫中的好意,如果立刻拒绝查案,我怕会引起殿下不满,便只说我回去想想,改日再给他答复。”
商阁老和商高菘一时间都陷入深思,商椴适时道:“请祖父和父亲放心,我明日便派人拒绝四皇子。”
“不!”商阁老身体前倾,抬手制止商椴,“不要拒绝,老夫认为,这倒是一次将你送到四皇子身边的机会。”
“送我到四皇子跟前?祖父的意思是?”
“咱们商家能把持内阁多年屹立不倒,靠的不仅是老朽这张脸皮,而是对各方势力的掌控与制衡。这些年人人都以为我们一心辅佐大皇子,四皇子也因此对我们百般防范,一直以来竟很难获得他这一方势力的情况。但其实他们都想错了,老朽并没有绝对要扶持哪位皇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商家百年家业,为了列祖列宗,为了你们这些商家后人。倘若能掌握更多四皇子消息,将来到真正拥立新君那一日,我们才能选出更适合我商家的人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商椴想了想,拱手道:“孙儿明白!”
商阁老便点点头:“好,既然他叫你帮忙彻查书生案,你就好好帮他查,此后小心行事,有任何问题多问问我与你祖父的意思。你先去吧,以后也尽量少回来,有事我们会派人通知你。”
“是,孙儿谨遵祖父之命。”商椴恭敬告退。
见商椴走了,商桦也赶紧开溜:“没事我也走了,臭死人。”
等两个后辈都离开,商高崧急道:“父亲,难不成您真想两边押注吗?恒儿可是我们……”
“蠢货!”商阁老瞪他一眼,“恒儿是什么人还用得着你提醒?不过是利用他获得四皇子那边情报而已。这次围猎……罢了,若能因此打消了四皇子对我们的防范,倒也不算太坏。”
商高菘还是不放心:“万一他真一心跟了四皇子,我们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无妨。”商阁老依然淡定,“椴儿是在我们眼皮底下长大,只要那些死去的人活不过来,他就是我们商家子孙,心里只会有我们商家。这次四皇子的事他确实无意为之,既然前功尽弃,不如将错就错,从此知己知彼,想要扳倒四皇子就更容易了。”
商高菘摇着头:“可他这样的人,若真心辅佐四皇子与我们为敌,那将是巨大隐患啊。”
商阁老皮笑肉不笑:“倘若真有个万一,除掉这么一颗棋子还不是易如反掌吗?”
商高菘想了想,也放松下来:“也是,不过是一只被我们耍着玩的猴子,攀得再高也是给我们逗乐罢了!”
从商家出来,商椴立刻去见了四皇子,表示自己已经说动商阁老,从此可以全力协助他彻查书生案。
四皇子景焕比商椴小两岁,长得细眉细眼极为斯文。
见商椴终于肯来帮他,高兴得快步上前给他一个大大拥抱,“好,真是太好了,原本还担心你会为家里原因不肯来,看来是我小人之心,弦光不愧为弦光啊。”
商椴只微微一笑:“只是臣不明白,殿下既然知道商家态度,怎么还敢重用臣?”
景焕便笑道:“因为我信你不会害我。”
“何以见得?”
景焕一脸笃定:“真要害我当日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你明明知道我是谁,却还是要救,无论是因为你过于善良,还是另有图谋,至少,你跟商家其他人所图不一致。”
商椴想了想,问:“殿下怎么确定我知道你是谁?万一只是凑巧呢?”
景焕便露出一副狡黠的笑来,指指他:“别以为我忘了啊,当初你为那几个丫头片子踢我屁股的事,我这个人锱铢必较记得可清楚,相信商先生也不会如此健忘吧?”
商椴只好摇摇头:“原本还存着侥幸心理,希望殿下已经忘记此事,看来无论何时欠的债,终归是要还的。”
虽然被商家藏在外祖母那里很少出来见人,但这个四皇子,他小时候确实见过,而且那次一起见到的,还有小时候的扶杳。
景焕想到那些调皮事不禁笑得感慨:“也是没想到啊,当年发誓要将你打得满地找牙,如今却被你救了一命。”
商椴拱手道:“殿下大度,臣幸未看错人,从今往后,只要殿下不弃,臣定竭尽所能,助殿下得偿所愿。”
景焕却苦笑着摇摇头:“得偿所愿?怕是此生都不能了。”
商椴皱了眉:“殿下的意思是……”
景焕摇摇头,“以后你会知道的。”然后拍拍他的肩,“我派人跟你去一趟刑部,以后他们会全力配合你彻查此案,希望不要辜负本王期待。”
商椴拱手:“定不负所托。”
去刑部忙完已到晚饭时间,骑马回国子监路过后门时,商椴慢了一慢。
长灯连忙问:“公子我们还要走后门吗?”
商椴并不理会,打马快速往前门走。
将马栓在马厩,两人走回离院时,长灯又问:“公子,今晚扶姑娘大概不会来送粥了,咱们要不要去馔堂吃点东西?”
商椴皱了眉:“你很聒噪,实在话多明天可以去给学童们讲课。”
长灯赶紧赔笑:“没有没有,只是咱们院里没有厨房,万一把公子饿着了如何是好?”
“饿了自己滚去吃,别在这儿烦我。”
“不是,公子真误会我了,我在刑部吃了好些……呃。”长灯一眼看到院门口有个人影,急忙改口,“那什么,我确实饿了,公子我先走了。”
是扶杳,她提着个食盒在院门口来回踱步,看起来等了许久。今日打扮也极为素净,一身槿紫色绢纱袄裙,头上一支白玉梨花簪将头发简单挽个髻子,面色憔悴,看起来像是几日没睡。
商椴停下脚步,扶杳也看到他,赶紧上前两步:“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商椴不出声,只静静看着她,像是在思考什么。
扶杳想解释,又不太敢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漆黑眸子里渐渐攒出一点泪水。
商椴淡淡道:“你还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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