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春日从没像今日这般恨过雨天。

湘山悬崖上,春日刚从被大雨沤软的泥水里爬起,耳畔便嗖一声飞过一支羽箭,将她的蓑衣钉死在地。

春日顺声回首,雨幕中,皇城司副指挥使傅尤知收起长弓,推开斗笠,玉容冰冷。

“前方断崖,你已无去路,春日。”

春日仰首闭目,绝望地长呵出一口气,她一把扯掉被钉住的蓑衣,摇摇晃晃站起,对傅尤知嘲道:“是我的错。早知你这名满天下的弓术会用在我身上,当年我就不与徐慢退婚,和你订亲了。”

“你想多了。” 傅尤知淡淡道,“换了徐慢,你根本没有带陆云卫越狱的机会。”

“徐慢此人,早年丧父,是你义父御史中丞陆泉,大元帅岳霂与刽子手杨约三兄弟先后抚养成人。

可他沽名钓誉,趁养父杨约病危,亲手砍了他恩师岳将军的头颅向上邀功,当了宣抚侯。”

提起徐慢,傅尤知眼生不耻:“我知道,你逃亡湘中,是想借青梅竹马的旧情让徐慢为陆府翻案。但是春日,陆府通敌皆因陆泉当众自曝通敌刺杀陛下,徐慢重利轻义,不会为此自毁前程。”

“你找他,只会成他平步青云的阶下石。”

“所以,”被他戳穿打算,春日面色平静地撩了撩湿发:“你的意思是我找徐慢是豪赌,我应当出卖弟弟的下落?”

她脚下所处,离崖锋不过半步。大雨冲刷,土地早已湿滑软烂。她这一动地面便随之下陷了不少,山风呼啸,更像要将她卷入乌黑的雨中。

傅尤知看得心紧,立刻上前一步道:“我只是告知你利害……春日,你仅仅是陆泉义女,只要你跟我回都,交代与你一同逃狱的陆泉幼子陆云卫下落,我保证,一定会尽力帮你向陛下求情。”

傅尤知对着春日伸出了手。

湘中雨季,此间山雨渐重,砸在傅尤知臂甲上叮叮咚咚,锤得傅尤知宽大的掌心发红。

青梅竹马数载,未婚夫妻一层。春日知道,傅尤知素来正直,为了正义多有得罪上司,不是为了功劳哄骗她。

只是……

人活一遭,总该为所在乎的人与事做些什么。

“我不回去。”

春日坚定摇头,“傅尤知,我确实不过是陆氏义女。但是,我记得是父亲将我救出泥泞,记得母亲阿姊阿兄待我好过亲生,她们求我带弟弟出逃,为冤死的陆家争一线升天——”

“那我便总要对得起这份情义。”

话落,她后退一步。

回身俯首,雨雾落处,深渊巨口不见底。

毫不犹豫,她纵身一跃。

“春日!!”

傅尤知冲上去,却什么也没抓住。

*

濒死的知觉如浸冰水。

泡在这片漆黑的水底,不知多久,春日听到有人说话。

“河伯吃人……”

河伯吃人……

“……头颅已经在河中槐树下挖出,只是仵作们对您有异议……都不愿配合善道司行动……”

不愿配合善道司行动……

春日呢喃着听到的字眼。

恍惚间,她记起今年年初,陛下诏令立善道司,册主司宣抚侯徐慢,规整多年制度混乱的义庄、居养院、漏泽园等事,不由微微睁眼。

半明半暗的光漏进眼皮,春日遁着声音,看见烛火旁高大轩昂的男子。

他背对她,脊背宽阔,发冠高束,左耳上单挂的红色流苏耳坠摇曳。

她记得,这是好多年前,她送给徐慢的耳坠。

“徐慢……”

春日低低喊了一声。男子似有耳闻,但不等他回神,她又重新沉溺冰水间。

*

再睁眼,春日是被个小姑娘拍醒的。

小姑娘十二三岁,梳着双丫髻,圆圆肉肉脸,一双眼仁像西域葡萄。

她端着碗肉糜,趴在床边对春日眨眨眼:“吃饭了。”

春日还未从濒死的感觉里脱身,闻言愣怔了一下,才将目光从小姑娘脸上移向四周。

她没死,正身处一间竹屋。

屋子不大,四面窗开,屋内与屋外白昼连接,几乎融为一体。

环境不如“梦中”那夜阴暗,但是摆设方向一致。

一下就让春日确定了,之前她看到徐慢,不是她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她坐起来,腰上传来一阵隐痛。

掀开被子,她发觉自己只穿了件亵衣,还浑身药味。而衣下层层细布,从腰一直绑到颈上,左耳处也紧捂着一块。

她摸了一下,眼前小姑娘立时紧张得站了起来:“不摸,耳朵,有药。大夫讲,三天,换药,能能能、能……好!”

小姑娘说话结结巴巴的,最后两个字,说得更加费劲。

春日观察出来了,这个小姑娘每回断着说七个字就顺畅些,超过七个字,就会严重口吃。

她本有很多想问,考虑这情况,她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轻声:“不摸。不过,这是哪儿?”

小姑娘回道:“湘中,槐县。”

槐县。

她被傅尤闻追捕时进山时,曾看见过湘山的告示牌。

那时上面写着近日湘山官民联合捕熊,请行人绕行。

底下立牌者,写的就是槐县官衙。

她还以为自己被带到了哪里,结果却还在槐县。

春日看向了小姑娘。

她想问徐慢,话到嘴边,又犹豫下来。

其实早在和傅尤闻定下婚约之前,她就和徐慢有过一次婚约。

当时两人纳吉定期都已走完,只待三月后成亲。她却借着徐慢亲手砍下岳元帅头颅,在他最风口浪尖时和他退婚,并疾速与傅尤知订亲。

想到过往,春日有些难以启齿。

眼前的小姑娘却看出来了她的踌躇。

她不知春日已然确定自己是徐慢所救,还以为春日好奇谁是救命恩人,塞着一口饭对春日问:“想问,谁,救你?”

春日一滞,没想好怎么说,小姑娘便扬手指向了门外。

“主人,在院子。”

小姑娘抱着饭碗跑了出去。

见春日没跟上,她又从窗户探了个脑袋进来,冲春日招了招手。

“来。”

她一再催促,春日却有点胆怯。

虽然她一路目的就是徐慢,但退婚三年未见,骤然就是重逢,她难免有些忧虑。

她一路只想着他如今是宣抚侯,是陆府最后的机会。

可要是,要是她的信任还是错了呢?

当年她退婚之前,杨叔找过她,让她无论徐慢做了什么都要信徐慢。

她后来借口怨徐慢杀岳将军退婚,心里实则并未觉得徐慢沽名钓誉。

可……

杨叔也没有告诉她徐慢之后会做什么让她难以信任。万一徐慢杀岳将军并没有什么苦衷,就是为了名利,她又要怎么办?

春日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觉得徐慢救了她便不是不顾旧情,一会儿又怕自己投错了堂口,让陆府最后一点希望也成了泡影。

犹犹豫豫地拔拉着被面,春日寻思要不对小姑娘说自己衣着不便,晚点她再去见徐慢,小姑娘便指了指她床头上的衣物。

那是一套锦红色的窄袖衣装,绸缎所制,衬着碧绿色的披帛。

显然,这是有人预判了她的怯意。

春日静默一会儿,没了法子,换上衣服,她一瘸一拐地,随着小姑娘去了前院。

徐慢正在前院竹亭里,支着头边看折子,边听面前的县令做汇报。

一别三年,他又沉稳许多。

二十二岁的郎君褪去最后一点儿青稚,长眉凤目下鼻悬如崖,听人说话时唇略衔两分笑,往日嫌烦不穿的宽衣广袖也着上了身。

以前在临安,春日常听徐慢养父杨约惋惜徐慢,说徐慢谪仙容貌,怎么就非要跟他做典狱刽子手,成日粗糙爆烈。

对这番言论,她曾认真扳过徐慢的脸打量,然后觉着杨约这话多有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成分。

现如今再见徐慢,侯爵加身,深衣逸颜,倒还如杨约说的,像个天上人了。

春日一时百感交集。琢磨着要不要上前,她便听亭子里头徐慢寒声发哂。

“病重,难产,兄弟过世,捕熊人手不足……善道司查案,官衙上至县尉下至仵作,各个有事不便相助。”

“既如此,你这县令,也是时候该再寻一份营生了。”

把一打请假文扔回县令手里,徐慢长身而起,从半垂的遮帘下弯腰行出。

春日就站在亭外。

他一出来,两人视线相碰,刚掀帘的徐慢便是一顿。

好半会儿,他垂手下了石阶。

“醒了?”他幽幽问。左耳上没戴那只红流苏耳坠,换了副银的,在日头下熠熠生辉。

“……是。”春日把余光从他耳上撤回来,想起他身份不同从前,又福身道:“民女醒了,多谢……宣抚侯救命之恩。”

徐慢一嗤:“不对。”

春日不知道哪里有错处了,茫然地一仰首,徐慢就到了近前。

两人鼻尖相擦,徐慢周身浓郁的檀香钻进她吐吸,像钩子似刺进她五脏六腑。

这般锐利的浸染让春日下意识想要避开,不想徐慢抬手便捏回她的脸。

眼瞳对眼瞳。徐慢呼吸间剔出一声冷笑:“不对。本侯是侯爵,又对你有救命之恩,见侯爵得跪,对恩者更得跪。本侯救你,屈尊又降贵。”

“如此大恩大德,见了本侯,你难道不该先跪下来,给本侯磕三个响头吗,春、日?”

嗨嗨嗨开文啦~

CP勇毅骇俗怼王挽面人x表面bking实则小狗宣抚侯

大概就是一对不信鬼神的青梅竹马破镜重圆互怼查案寻正义破奸邪的故事~

好啦介绍到这里!

欢迎各位客官落座——

这杯青梅酒新酿,请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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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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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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