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舲与钟梁眼神交错,他眼神犀利,只一眼便能将她看透一般,她欠了欠身,肆意而问:“堆成山?什么意思。”
“阮府主君前些年升迁,全家随行,只留下些仆役看家护院,卑职在现场发现,那二十具尸体整整齐齐码在院子里,像个小山丘。”钟梁言语平静,好像已见怪不怪。
钟梁继续道:“尸体有一点比较奇怪,他们彻底死亡的时间差不多三到五天左右,并不统一,但初步验尸发现,他们在一个月前就以失去行动能力,但是既没中毒,也无外伤,浑身上下连个针眼都没有。死亡原因还需尸解查明。”
钟梁摊开一块棉布,画着鹅蛋形令牌图样,虽然残缺,但令牌大同小异,由此推断,上半部分是火焰纹,下半部分是海水江岸纹。
他伸到李岚面前,说道:“最主要的是,在桌案的灰尘中我们发现一枚压痕,跟赤色调马令的大小纹路相吻合,从屋子里的生活轨迹看,一个月来只有一人在活动,桌案上有两个茶盏,有一组脚印只出现过一次。”
“凶手穿的都是死者衣物,粗麻布衣,他走路右脚有些向内扣。出现过一次的这个人,穿的靴子却鞋大脚小,刻意掩饰,推断是个女子或瘦小之人。”钟梁遂将粗布递给湘舲,湘舲摆摆手,钟梁叠了放进腰间的袋子里。
天际一线金云,夜幕如期。
城中还是一片昏暗,城墙率先亮起,犹如火龙。
李岚看着熊熊火光,回忆起那日查验令牌的,确是一位身材矮小的官员,头发胡子雪白的出奇,李岚打量过几眼。只不过,他当时心烦意乱,并未在意,现在看来,疑点颇多。
钟梁感叹道:“可惜,坊间巡查的动静很大,要不然可以守株待兔。”
在民众惊喜连连中,东市第一盏孔明灯徐徐升空,湘舲看着象征憧憬和希望的灯,突然心惊肉跳。
“不对,你们有没有发现,风向好像正在改变,有点偏西南了,往年中元节可有聚众燃放孔明灯?”湘舲赶忙拉着李岚向东市跑。
钟梁跟在后面,反应过来:“中秋,元宵才有,中元节有,但是很少。从没放过这样多。”
一路上没遇见一匹马,三人在坊间狂奔。
“幼安,你发现什么了。”李岚反握白湘舲的手,带着她向前。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灯不是针对宫城,就是针对你的九钦师,反正落哪里哪里倒霉,谁捡谁倒霉。”湘舲感觉这么跑下去,什么都晚了。
李岚一声口哨,突然出现一个暗影,闪身来到三人身边,“通知下去,追着灯的方向,看看落点在哪,注意防火防毒。驱散人群捂住口鼻,千万不能大意。”
随着一盏盏灯升空,三人的心越沉,脚步越快,不到半个时辰,三人赶到东市,入目便是人山人海。
怎么办?
钟梁急忙开路,可是前进的速度太慢,声音很快淹没在欢呼中。
湘舲掏出匕首,一刀将手掌划开,鲜血顿时涌出,她将血抹在脸上,又向外甩去,喊声震天:“杀人啦!杀人啦!”
人群乱作一团,向东市出口跑去,场面顿时失控,聚集的人群避之不及,纷纷躲开湘舲,尖叫,哭喊此起彼伏。
一个妇人拉着两个孩子,跌倒在地,看着越来越近的湘舲,崩溃在原地,将孩子拢在怀里,别过脸,趴下去瑟瑟发抖。
湘舲看到收起匕首,跑过去,钟梁急忙将人扶起来安慰。
东市的街使向湘舲这边围过来,湘舲就快接近放孔明灯的官吏,官吏也看到了湘舲,放下手中的火烛。
湘舲看着三个放灯的官吏,上气不接下气,“放下,有毒,快去净手。”
三人急忙将手中的东西丢下,街使这会围过来,刚要按住湘舲,钟梁从后面跑过来,赶忙跟街使表明身份,还让街使讲将三个放灯的官吏暂时收押。
钟梁看看周围,还有人拿着正在制作的孔明灯,急忙说道:“灯有问题,快放下。”
李岚和湘舲望着天上二十几盏孔明灯的方向,心底升寒。
夜间巡查的统武卫及时出现,骚乱及时制止。
所有人有秩序的离开,钟梁请李岚湘舲先回,待查清后再行汇报。
李岚将湘舲送到王府门口便进了宫,累了一晚上,连口水都还没喝上,肚子这会儿直接叫开了。
湘舲突然想余安此刻在哪?是不是也按墙头上历练去了,后悔没跟李岚进宫,也好看一眼阿娘。
今天中元节,连一张纸钱都没给阿爷送去。
她也不客气,直接吩咐门房的两个侍卫,一个包桌席回来,一个寿材铺走一趟。
她转身回屋坐享其成去了。
长夜漫漫,除了东市稍有混乱之外,长安城看起来一片岁月静好。
湘舲填饱了肚子,背着一大包祭祀之物,偷偷回到相府,跟承旗和晏慵祭祀白简鸿,回九王府的时候,天都快亮了,空气里飘满了烧纸的味道,青白的天,空荡的街,湘舲不由得神情恍惚,困得打瞌睡。
“哪鬼混去了,这会儿才回,”李岚突然出现在身后,声音像朝露一般沁凉,湘舲神也不恍了,给吓的够呛。
他的暗卫要是有光,能把她照的像棵发财树,这会儿来明知故问?
湘舲那病痨妆,脸一黑,更加没法看,心里烦的一塌糊度,李岚究竟要干什么?
牢狱的犯人都没有时刻盯着的,这是怕她跑了。
好不容易活蹦乱跳的心,一股脑被铁水焊死,张狂不得,内敛不得,生生把人往死里逼。
最是无情帝王家,对于他们来说就一个字,从。
跟从,遵从、言听计从、唯命是从。
“当然是和情郎厮混,一个不足,两个尽兴。”湘舲头一次这样笑,媚眼含羞唇带俏,“我好好学学,指不定到了南介用得上,他何思为都倾慕我石榴裙摆,若我一人可抵千军杀它个片甲不留,我也占个山头称王,保证归顺大岐,做个附属小国可好。”
李岚寒霜未解,也似一夜未归,额头青筋骤起,那邪傲的狠劲不觉间攀上了眼底,估计气的不轻。
湘舲在想,不动声色和火上浇油,她现在到底选全身而退,还是出口恶气。
两个同样高傲的人,谁也不愿先退一步。
“嗯,困乏得很,腰酸腿颤,臣女就不陪王爷叙话了。”湘舲散发着柔软,睡眼迷离,一声嗯,故意娇声娇气的婉转清灵。
跟着李姝慧没有一样是白学的,嬷嬷特意嘱咐过的声柔语魅,两个人曾躲在被窝里你一声我一声孟浪过,只不过李姝慧天生水做的,各方面比她要勾搭人。
李岚看见眼前这一幕矫揉造作,头皮都快掀了,呼之欲出的**,却从头到脚给他浇了盆冷水,她总能想办法踩在他七寸上?
湘舲看着李岚平静到冷漠的脸,好似无话与她再说,自觉无趣,她觉得她好像开始在意他,总想要证明点什么,或是他有情,或是他有意。
可她证明之后,又能如何,儿女情长遇上忠孝两全,不是时候。
湘舲越发茫然起来,一颗心上不去下不来的吊着,拧着拧着隐隐痛起来,一坛子生醋,不争气的灌到她自己的嘴里,全都化在眼睛里面。
李岚疾首蹙额,几欲发作,却生生忍下来,是他明知在前,还守在门前等人回来顾左言他,没事找事。
他脸色不大好看,挺拔的脊背此刻也萎靡了几分,将手中玉扇扇骨一根根合拢,后退着来到屋檐底下。
文人墨客眼中独领风骚的李岚,湘舲大多时候都选择无视,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他与斜阳同至,霞明玉映,恍若天人。
他未在人前展露过的几分失意,湘舲倒觉得那是接地气的鲜活,凡人可靠近的几分俗世之味。
湘舲背对着她为数不多的悸动,他们之间那么近,只要她向后退。
“白佑辞在九钦师整理文书,虽然枯燥耗神,相比新人掏大粪,他已算优待。自问对右相,对白氏素来礼遇,白湘舲,我不欠你什么,没必要咄咄逼人,九王府不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你把我当什么?又置我于何地?”李岚话音儿没有任何起伏,恰恰这份几乎无声的质问,让湘舲散去一身世俗无赖。
她迈进九王府,好像用尽毕生的力气,她甚至不敢回头,眼眶微红,一抹自嘲自唇角微微扬成苦涩,深吸一口气,肃然道:“是臣女不识好歹,多有僭越,往后行事也许更加趋于狂悖,九皇叔若需要言听计从,不妨杀了我,令觅佳人。”
僵持中的湘舲和李岚同时回身,她定定望着李岚,双手向前,腰板深深的弯下去,掷地有声:“臣女誓死追随王爷,效忠岐国,永不叛逃。”
李岚此刻只觉得湘舲身后似有千军万马,尽数皆伏于地,呼啸的山风将他吹开数千里,或许她还是她,但二人之间的鸿沟,移山填海都无法逾越。
这不是他想要,不是。
湘舲说完后,再无半分留恋,抽身而退。
三日,湘舲将自己横在床榻上,除非必要,连地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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