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春是吧，你的演算我看过了，你很细心。”秦夫人忽而温和地开口。
柳三春抬头，不好意思地笑，“夫人过奖了。”
秦夫人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老大夫，对秦管家道：“既然是韩大夫的熟人，人品必然信得过，她已经赢过其他人，我觉得就没什么异议了吧？”
秦管家心领神会，立刻接道：“您说的是，我这就下去安排。”
话音落下，老大夫这才摸着胡须“呵呵”笑开，“还是夫人有眼光。”
虽然不知道为何有这一出，但柳三春敏锐地察觉出其中的一丝不对劲。
就算真是老大夫想见她，何不等出去后再见，为什么非要在堪称陌生人的秦夫人面前？
且对方说的几句话——电光石火间，她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但柳三春按捺住自己，没有用眼睛乱瞟，等到秦夫人和老大夫寒暄完，后者用慈祥的语气对她道：“三春，那你跟着秦管家先去，等杜郎君能下地，带他再来医馆，我给他瞧瞧。”才顺势离开。
出来后，发现秦管家明显冷淡许多。
对方公事公办地说着规矩，告知她胭脂铺子的具体情况，因为店面不是很大，所以一个月交一次账即可，等到年中和年底，会有两次大的盘账，秦夫人会亲自过问，需格外注意。
至于月银，“头三个月算试用，每个月五钱银子，若是做得好，正式签订文书后，会涨到每个月八钱，若有额外活计，也会适当封赏，除此之外，每个月允许休息一日，可提前和掌柜的商量好，不会扣月钱。”
柳三春听得精神一振，虽然知道秦家这样的人家必定不会克扣，但没想到这么大方。
就算只有五钱，也是足足五吊钱了，换算成大子儿就是五百文，那养活自己绰绰有余，甚至可以存一部分，一两年的时间，就能还清她的赎身钱。
“秦管家放心，我定会好好做的。”
“嗯。”对方不冷不热地应了声，似是又想起什么，不放心地叮嘱道，“本来咱家是不找外面人做账的，眼下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既然雇佣你，就得知道出去后，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特别是涉及到主家之事，还望娘子心里有点数，否则就别怪老夫不讲情面。”
“三春谨记在心。”
交待得差不多，他们正好返回偏院，广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柳三春敏感地发现，对方看她的眼神和之前不太一样。
她心中的猜测更定，整个人反而越发平静，安静地站在秦管家身后，全当之前的事没发生过。
对方禀报完事情后，秦管家带她回正房写了份临时聘用文书，柳三春识趣地提出告辞，秦管家顺势放人。
江嫂应该返回后厨了，柳三春不好去找人，只能给后门的门子留了话，请他同江嫂说一声。
等从秦宅走出来以后，她的脚步越来越慢，直到停下，缓缓转身，盯着这座漂亮硕大的宅子望出神。
如果不是老大夫，她今日绝没有留下来的可能，她无比确定。
一时间心绪极为复杂。
她从来没想过隐藏自己的出身，当然，更不会以此为荣，大肆宣扬，她只是想回归普通平淡的生活，有饭吃，有衣穿，就已经费尽全力。
这个过程中，自然从不曾奢求有人会来帮她。
但不论是江嫂还是老大夫，当这份善意出现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感受到的，竟然是无措。
因为她不知道该拿什么回报他们。
“三春啊！这里！”
遥遥的呼喊声打断她的出神，柳三春回身望去，看到老大夫坐在牛车上，正冲她远远地招手。
他应是刚从秦宅的侧门出来。
柳三春答应一声，脚步逐渐加速，最后小跑起来。
“呼呼——”
“傻孩子，跑这么急作甚，快上来，我送你回去。”老大夫嗔怪地抱怨着。
柳三春一股气爬上车，牛车开始缓慢移动。
她等气息平复，才看向对方，语气认真道：“今日多谢您出言相助，要不是您，我定是——”
老大夫举手打断她的话，“我助你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助你，是你自己的本事，与我何干？你且安心地去做活儿，秦家我还是了解几分的，为人尚算不错。”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主子不错，也不代表所有的下人都不错，毕竟宅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
柳三春听出这是提点，虽然对方不肯领情，她却不能当成理所当然，她认认真真点头，“您放心，我会注意的。”
“呵呵，你这孩子聪明，不用我多说，只记住一件事，好日子都在后头呢，眼睛呀，往前面看！”
柳三春难得哽住，喉咙口像堵了一大团棉花，软软的，连心脏也像掉进了棉絮中。
她咽了口唾沫，语调沙哑地“嗯”了一声。
虽然对方不乐意提，但另一件事柳三春却不想继续骗他，“韩大夫……您知道了吧，我是从楼子里出来的，杜征不是我夫君，是他替我赎的身，他出事……也算和我有关系，您问起的时候，我、我不知该怎么说……”
老大夫一双睿智的眼仿佛能看透世间所有的谎言，还有那些隐藏其下的汹涌暗流，他没有一丝惊讶，只是望着她，心平气和道：“原来不是夫妻呀，老夫觉得你们甚是般配呢，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是，人和人的缘分呀，长着呢，且走且看。”
他完全没提柳三春的出身，好似那是一件太过微不足道的事，根本不值得说一句。
柳三春喉间的梗阻更甚，甚至有蔓延到鼻腔和眼睛的趋势。
她重重点头，“您说得对。”否则她根本不会认识这么宽厚又善良的人了。
从前，柳三春私以为，这世上之人贪嗔爱恨，自私透顶，每日只想着如何让自己快活，可她忘了，踏进青楼之人，又有几个是经得起推敲的？
等从里面出来，才知世上有姓杜的憨子，也有老大夫这样赤诚纯善之人。
“三春啊，好好干活儿，有空的话，记得来医馆瞧瞧老夫，我可甚是想念你做的鸡汤和鸡丝呀！”
柳三春：“嗯！您放心，一有空我就去瞧您。”
“那可说好了，不许食言。”
“嗯，决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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