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轰!轰!!”

“轰!!!”

几声巨响,金陵的天似是一亮,转瞬没入了红光。城南火光冲天,好像要这天捅破似的。

不少人都在睡梦中被这天大的动静吓醒。

漆黑的屋子里头重新点上了灯,惊醒的妇人怀里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是打雷吗?”

男人看了看窗外没有落雨,“不像呀,我出去看看。”

妇人胆怯地拉了拉他,“别去。”男人稍稍抚慰了片刻妻子,还是按耐不住出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男人就回来了。

妇人听外面不大不小的动静,一直闹个不停,好不容易哄好怀里的婴儿,没一会儿就又闹了起来,她忙问:“外面怎么了?”

男子细心栓好了门,“好像是什么东西炸了。”

“看样子是城南那边走水,刚才出去我看见巡捕营的人匆匆地赶去了。”

妇人听着也不像什么大事,只是方才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怕是整个金陵都可以听见了。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只求祸事不临门,这火烧不到自己家就好。

妇人喂好婴儿后,一家三口又沉沉睡去。

喧闹的金陵,那条街道还是空无一人。西川站在原地,眼底的猩红早就褪去了。

他素衣临月,似是仙风道骨,清冷出尘。

城南火光冲天,有一男子俯首在他身侧,“先生,景王府的人来报过了,说姑娘不在府中。”

西川问道:“听泉,积福巷的情况如何?”

听泉道:“火光绵延数十户,伤亡惨重。”

“看来,景王此次囤的火器有些多呀。”西川冷冷道:“巡捕房和锦衣卫谁先到的。”

“巡捕房。”积福巷炸了之后南城兵指挥司也有所动作了,听泉受令特意探查各方消息,“景王回府时怕是听到了动静,锦衣卫那边已经迅速接手积福巷。”

“今夜这动静全城都听得到,不是他想瞒就能瞒下来的。”西川就是要金陵搅成一团乱局,不乱怎么生变。

或许萧知柯以为自己在北边一手遮天,就没人知道他干的那些事。

天顺二年,他接管雁城后屡战屡胜,从无败绩。

可谁又知,这场仗早就该结束了。

为何从无败绩,北边却一直不安分。萧知柯最清楚他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也最清楚静安候府的下场。

当今陛下多疑妒权,若不是忌惮静安候府,这北边的兵权也轮不到萧知柯。

如今西川这一窟窿算是捅到了天,把刀递到了太子面前。

东宫的玉兰小院,他携一身风尘缓缓归来。昏暗的油灯下,西川手持冰冷的刻刀,缓缓地对着镜中自己文弱苍白的面庞。

刀划过下颚刺入皮肉中,不见血迹。

院子里似乎已经有了虫鸣,镜前他隐约听见了自己呼吸和心跳。

取一盆清水,清水中缓缓浮着一张做工精良的人皮面具,正好是西川的脸。

镜中人眉目疏朗,姿容清隽,双眸中带着谋算后的倦意。他用清水浸了浸手,这双手已经好久未握过刀剑了,指缝间只剩下弹琴写字的茧子。

这张白松玉的脸一直藏在人皮I面具下,就像那场不见天日的大雪下深埋着的尸骨。

新帝登基后身体康健的静安候生了一场大病,白松玉领命替父上阵。

只有白松玉知道父亲是故意病的,父亲愿他出了金陵后能够天高海阔。这座皇城如今成了一个牢笼,皇城里的所有人都是新帝的囚徒。

那时的他也单纯地以为逃出了金陵,便会山回路转。

却不想整整八千人被围困在白石洲,没有补给粮草,没有救兵。

直到第三日大雪纷飞,连山间的溪水都被冻住了。

最后活生生的人,最后成了冰雕,被蛮族用火烤炙热羞辱。

雪地里,白松玉的血泪也冻住。

七日后他逃了,他丢下了白石洲的八千人逃了。

蛮族围困着他们,看着他们被生生冻死,雁城里的人也看着他们被生生冻死。

八千人的命都是权势的弃子,所以白松玉自己弃了自己,成了一个逃兵。

等他战死的消息传回了雁城,萧知柯便顺理成章地接管了雁城的军务,白石洲甚至无人收尸。

当铺旁边的巷子里,角落里坐着几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乞儿。

萧知柯的马车堵住了巷子,他修长的手指挑开帘子后朝着祝卿玉一笑:“你这个弟弟看着还怪惹人怜爱的,怎么和你一点都不像呢?”

祝卿玉拉着孩子的手,想让他躲在自己身后,“他不是我弟弟,他只是我逃亡路上捡的小乞儿。”

“既然不是你弟弟,那就杀掉好了。”萧知柯挥了挥手,架车的韩逸听令拔出了刀。

寒刀凛凛,祝卿玉改了口,“大人!他…是我弟弟。”

“可是我为什么不杀你呢?”萧知柯示意韩逸停了的手,若有似无地说道:“你于我有什么用呢?”

祝卿玉冷冷攥紧了手,她跪在寒凉的地上向那个人俯首,“我是户部侍郎的长女柳念青,大人留我一命,我愿做大人手里最隐蔽的一把刀。”

萧知柯缓缓下了马车,他接过韩逸手里的到架在了祝卿玉的脖子上,“有意思。”

冰冷的刀贴着脖子,流出的血也好像是冷的。祝卿玉一动不动,她静静地盯着萧知柯,好像是想把眼前人的面容刻进心里。

耳畔传来男孩的祈求,“求求你。”

“求求你,不要杀姐姐”

十一岁的男孩跪在萧知柯脚边磕头,求他放过祝卿玉。

从前别人是怎么求他的,他就是怎么求别人的,他的骨头碎了,失了身份,他再也做不回从前的自己了。

萧知柯高大的人影笼住了祝卿玉,他说:“那天我去了,可惜没有点到你。”

“没想到我们又遇见了,还是怪有缘分的。”

祝卿玉苦涩一笑,喉咙像是被堵住似的。

看着祝卿玉的眼睛,萧知柯似乎动容了,地上的小鬼太过聒噪了,他没有耐心听他哭喊。

马车上萧知柯对她说:“哪的人就该到哪去,所以回你的教坊司去吧。”

说完萧知柯偏头看向韩逸身边的小孩,“以后,你弟弟就跟在我身边吧,他叫什么名字?”

柳念青面色苍白道:“柳凭风。”

大鹏凭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未展翅的大鹏,就是雏鸟,只能任人宰割。

凄苦的风吹起边窗的帷幔,祝卿玉拿着钱袋的手伸到了窗外。

银子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萧知柯挑了挑眉,“你这是做什么?”

她话里似是不屑,“既然被你带走了钱就没用了,北边这么多流民,谁要谁就拿去吧。”

祝卿玉沉闷吐出一口气,强颜欢笑道:“若是别人有机会,天涯海角替我走得远一些,这辈子不要困住了。”

“若是可以,我还想回金陵喝一杯望仙楼的神仙醉。”

从前她无忧无虑,只想着日子该怎么过才最有趣。那杯神仙醉,便是添趣,

“一杯神仙醉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祝卿玉敛起眼眸,不再说话。

萧知柯看她这副不言不语的样子,突然起了戏弄的心思,“你知道,静安候府的那个白松玉两日前战死吗,是他救你出教坊司的吧。”

“你原是想来雁城投奔他的吧。”

祝卿玉终于抬起了头看他,萧知柯饶有兴致地看她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接着冷漠道:“八千人围困白石洲,都是被冻死的。”

祝卿玉喉头腥甜,“他的尸首呢。”

萧知柯扯了一下嘴角,“尸首被蛮族烤炙得面目全非了,此刻应该还在白石洲。”

祝卿玉恍惚地听完了萧知柯的话,眼神空洞地垂下头来。她不想说话,但喉咙好痛,痛得像是有数十根针在扎…胃里翻江倒海,她都生生咽下了。

她想,萧知柯是骗她的。他只是想戏耍自己,看到自己痛哭流涕的样子,这人是如此的可怖。

当铺里潜回雁城的白松玉看见了芙蓉佩,他知道祝卿玉来了,他跑出来四处寻她,马车隔绝了白松玉的视线。

只差一步,天涯海角。

松玉这个名字是祝太傅取得,静安候希望他跟祝太傅读书走仕途就好。他不想白松玉不上战场,他希望他能在金陵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

和老侯爷当初期望的相差无几,后来白松玉死在了战场上,改头换面成了西川。

西川借着萧以文的旗帜,收留了一些太子余党,逃兵流民,还顺便取了个大同的明讳,暗讽萧明台名不正言不顺。

他知景王与太子不睦,所以他要将金陵的水搅混。

天顺十一年,等他谋划好重回金陵。

未曾想他居然教坊司遇见故人。

那天夜里他看清她的面容,望向她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指尖微微颤动。

这十年他拿着芙蓉佩,却再也找不到它的主人。

琴堂的后院里,他问她,他像不像她的故人。

祝府的玉兰树下,他在等她来。

长街上,他望向她清冷疏离的眼神。

他想说,当年只差一步,我就找到你了。

终于,我又找到你了。

今夜西川似乎没有过去十年那么冷静自持,他眼睁睁地看着萧知柯在自己面前,带走了柳念青,却无为力。

西川转瞬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眼底一片阴翳猩红,就连跟着他身边听泉很少见他如此失态。

皇权害死了他的亲人,让他未过门的妻子深受苦难,纵使化作厉鬼背负枯骨,他也要从地狱里爬出来。

他要见这青天白日。

就得让金陵的这把火烧的再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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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别鹤
连载中百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