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袭来的第二日,春水在公太家学了一天的字。
第三日,婶娘们完成一批绣品,心里祈祷着雨赶紧停,她们想去镇上绣铺卖了这些绣品补贴家用。
第四日,眠兴忠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凝重地望着天,眉宇忧愁。
第五日……雨停了。
春日暖阳驱散驻留天空的灰蒙雾霭,露出纯净明亮的万里晴空,云海飘浮,光影变幻。
下过雨后,空气携带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泥土清香。
村民们扛着农具,有条件的还牵着牛,一步一缓往自家田地走去。
春山村这边的耕种习惯便是先将硬田翻软,再灌水,用牛或者人工犁田,如果肥力不够就再洒点农家肥,三四天之后开始插秧。
眠春水家没有牛,也不愿多花二十文钱租牛来犁地,只好全家老小齐上阵,给自家水田人工犁田。
春水挽起裤脚,两脚踩在踏田板上,手握着驱动杆,等眠云开用耙子耙开硬土块,她就踏着板走过去来回踩实软田。
水田不似旱田,稀烂软泥阻碍行动,忙活起来更要累人。
日头渐大,估计忙活了有两个多时辰了。春水抬手擦擦额间细汗,恰巧瞥见自家田边的土坡上站着一个陌生男人,她疑惑地想问眠云开那人是谁,却看见秋燕红着脸脱下踏板,走上土坡和那男人离开了。
“爹,那男的是谁?姐怎么和他走了?”她惊愕出声。
眠云开抬头扫了眼男子的背影,淡淡道:“噢,是王大牛,跟你姐定亲了的。”
他盯着两人停下说话的地方,离他们的视线不远,便放心继续耙地。
春水望向姐姐,获得姐姐远远投过来的一个安抚眼神,她也跟着放下心,驱动踏板踩实刚刚耙过的地。
王大牛还想拉着秋燕往前走,秋燕拽住他,脚定在原地纹丝不动,她极有分寸,蹙眉开口:“有什么事就在这说吧,不能离我家人太远,再往前走就不合规矩了。”
王大牛松开她,脸色略有些不耐,嗓音粗糙:“害,咱俩都定亲了,咋就不合规矩了?而且我只是想带你去山头赏花,又不是干啥坏事。”
“那也不成,我也没时间跟你赏花,我要帮家里干农活呢。”
眠秋燕不知怎地,听他说的这段话心头有些闷得慌,隐隐有些不喜。
“农活有啥好干的?”王大牛朝眠家田地伸了伸脖子,一脸疑惑,“这犁地用牛来犁不就好了。”
眠秋燕闻言,内心的自卑油然而生,化成一股羞气从脖子蔓延上脸颊,咬了咬唇,低声道:
“我家没牛。”
王大牛噢了一声,还特意拉长尾音,似乎带着一丝戏谑意味。让眠秋燕心中的不喜愈盛。
她语气不满:“你什么意思,我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用得着以此取笑我?”
王大牛发觉她变了脸,赶紧收敛,好声好气哄她:“别生气别生气,我刚刚忘了,不是故意取笑你的。不就是牛嘛,过两天我从我家牵两头过来帮你家犁地!”
“真的?”秋燕怒气瞬间消散,喜悦漫上心头。
王家是村里的养牛大户,耕种期间许多农户会去他家租牛。如果有牛犁地,家里人就不用这么累了。
“那……那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王大牛心里发虚,他刚刚只是为了哄秋燕才夸下海口的,谁想到她居然还顺着杆子往上爬。
一边心虚,一边唾弃秋燕不知分寸。
算了,过两天她肯定就忘了,以后提起来再糊弄过去。
眠秋燕瞧他说得信誓旦旦,自觉这事儿肯定跑不了,便开心地往田里赶。
“爹,娘。大牛说过两天能把牛借给咱家犁地,有了牛你们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一家人齐齐抬头,听完她的话很是开心,围着她问。
“真的?大牛家真肯借牛给我们?”杨翠芳问。
秋燕重重点头:“真的,我还重新问了一遍,他点头说不会骗我的。”
其他人一听,都露出轻松的笑容。有了牛帮忙犁地,确实会轻松许多。
唯有眠兴忠皱着老眉,微微摇头:“他唬你呢,要是想借牛给咱家使,早就借了,用得着现在说出来哄你开心?”
此话一出,秋燕兴奋的心瞬间被浇得寒凉,脸色煞白,抿唇不出声。
是啊,要想借早就借了,还需要等到现在?
“爷,你别说这话,”眠春水见她姐脸色不对,赶紧走到爷爷身边扯扯他的袖子,“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忙春耕,哪有心思想到别家情况去,这时候借牛给我们使,说明心也是好的呀,是吧?”
眠家其他人点头同意她的说法,纷纷称是,这才让眠秋燕心情好一些。
眠兴忠望着小孙女那双满是哀求的眼睛,又看看那边大孙女慌乱无措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了,都继续干活吧,不管王家借不借牛给我们,我们都要自己犁的。”眠云开察觉气氛缓和,开口催促道。
众人重新拿起工具,继续犁地踏实平整。
干了一上午的活,眠春水又渴又累,二婶娘回家做午饭时她也跟着回去了。
坐在小厨房里,她帮忙摘菜、洗菜,一边打听这边的集市哪天人最多。
“你说街日呀?过两天就是了,怎么了,春水想去街上买东西?”黄雪花握着锅铲不停翻炒。
眠春水懂了,这边的集日称作街日,这天去街上买东西又称“上街”。
“不是,我想去山上看看有没有野果子摘去街上卖。”
黄雪花有些意外,以为她一会想上山,便劝道:“上山?那地方有危险的,你不熟悉路的话,一会叫上两个姐姐一起吧,有伴也不怕孤单。”
春水面带担忧:“田里的活……”
“那个不急,慢慢犁就完事了。而且秋燕不是说大牛会借牛给咱家吗,到时候犁得更快还轻松呢。”
眠春水没再说话,心里却不是那么想的。她刚来这边,和村子里的人少有接触,不知道王大牛的为人,但刚刚听爷爷提的那一嘴,她也认为那个大牛估计也没多喜欢她姐,哄人的话术信手拈来,真真假假谁知道呢。
她方才在田里说的那番话,也只不过是想安慰秋燕,让她心里好受些罢了。
租牛犁田一天也不过二十文钱,去山上碰碰运气,赚得一点是一点,多的还能拿出来租牛。心里打定主意,春水就迫不及待要往山上赶了,不过腿软绵绵的感觉硬生生把她的理智拉回来。
她重新坐回凳子上,双手捶打揉捏小腿肚。等腿好些了,帮忙装饭菜进饭盒里,让二婶娘带过去。
春水三两口吃完午饭,洗了碗放橱柜里,欢快地跑进杂屋翻找上山用到的工具。
背篓、柴刀、麻绳……她把所有东西放进背篓里,挂背上试着走两步,没感觉多重,又放下来,坐在院子里慢慢等两个姐姐回来。
片刻后,院门传来响动,春水扭头看去,只有兰心一人回来了。
“三姐,我二姐没回来?”她问。
兰心摇摇头,“她说不想去。”
春水点点头,没有过多纠结,把另一个背篓递给她:“我刚刚已经收拾过了,三姐不用再找了。”
兰心笑着接过,翻翻里面的工具,确认没缺漏后挎上背,“走吧。”
“嗯!”春水也背上背篓,戴上一顶草帽,迈出院门。
两人沿着村头一路走,找到被人踩出来的山路,一边往上走一边观察四周。
正值春日,山里植被茂密,有些路被枝叶阻拦,两人就挥着柴刀砍出一条小径来。
春水走得小心,她怕蛇,不管是有毒的还是没毒的都怕,生怕一不小心踩到蛇被反咬一口,然后一命呜呼……
好在这一路运气不错,没有遇到蛇虫,但春水依旧全身戒备着。
山林寂静无声,极致的静谧把四周一切响动放大数倍,飞鸟踏枝跃林留下的簌簌声都会扣动她的神经弦。
“啊,是野青枣!”兰心在她前面惊呼出声,手指着右上方。
春水被她的惊呼声吓了一跳,心怦怦跳得太阳穴疼,连带着血液都沸腾起来。她深吸几口气,往兰心指的地方看去。
视线越过枝繁叶茂,定格在远处一片小绿林上。一簇枝干结着五六枚鸡蛋大小的野青枣,个头饱满,色相诱人。
春水莞尔:“走!”
两人步履生风般跑到青枣林边,脱下背篓,一手抓着枝干往下压,一手快速摘下上面的青枣。
春水摘完一根枝干,手里留着最后一个青枣,她放衣服上擦了擦,放嘴里咬一口。
果汁香甜,清脆爽口。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二次吃到的甜食,差点幸福得流下泪。
三两口吃完,吐掉果核,继续摘青枣。
很快,青枣把两个箩筐填的满满当当,但青枣林还有许多没摘完。
春水拍拍两下手里的灰,双手叉腰,盯着林树上的青枣,开口询问兰心:“咱家有没有地窖?”
兰心眼中满是诧异,她摇摇头:“咱这没人挖地窖,北方那才有地窖吧?你想用地窖藏这些枣吗?”
春水嘶一声,她都忘了这边是南方了,南方地窖不常见,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会挖来储存东西吧。
“不是,我是怕现在带回家放着,还没到街日这些枣就烂掉了。而且这林里还有这么多枣……”
说她贪心也罢自私也好,她现在连饭都要吃不饱了,就盼着这些枣能卖点钱添添油水呢。
“这个啊,公太家后院有口井,把青枣装桶放下边凉着也可以吧?”兰心道。
春水眸光一亮,“当然可以啊!”
于是,两人在背篓上方埋了些枯枝烂叶,叫人看不出里边有什么,才背着箩筐下山。
路上不免遇到相熟的村民招呼询问,两人就说背篓里全是柴,刚刚上山砍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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