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屋子里挤着四个人,寒风从窗缝挤进来,冷得人发抖。
沈韫用清水替柳祈擦掉渗出的血珠,又从怀中摸出一瓶伤药,仔细地给他涂上。
她的力气很轻,可柳祈还是故意皱起了眉。
他那样子让沈韫不禁怀疑,是否真的下重了手。
“你的伤口又不深,有这么疼吗?”
“疼。沈大人,我肩上的伤还没好呢,刚刚好像动着它了,疼得厉害。”
他方才是用哪只手替自己挡住的?好像还真是左手。
沈韫心感不妙,道“脱下来我看看。”
一旁冻得瑟瑟发抖的周澄如立马起身,朝柳祈走来。
“柳公子,你肩上的伤又疼了吗?是不是我刚才伤到你了?”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柳祈对她似乎总是温柔得体,他宽慰道“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也不知道这雪几时才会停?等回去了我给你请太医再瞧瞧。”
“公主不必担心,这不是还有沈大人吗?她见惯了刀剑,这些伤她也能处理。”
周澄如的目光看过去,目光寒凉的女子冲她点了点头。
“公主放心,属下会将三位平安送回永都。”
她原以为来这里能找到收养庞兆之子的人,可没想到遇到了他们三个,还误伤了皇子,这下不平安地将这三位送回去可说不过去了。
周澄如勉强点了点头“沈大人,柳公子的伤就拜托你了。”
“好了周澄如!”周沛忍不住开口“你快过来,柳公子要处理伤了,你一个姑娘往前凑做什么?”
在周沛的催促下,周澄如才忧心忡忡地挪到一旁。
外面的雪太大了,他们没法出去,于是只能放下床幔,将柳祈和沈韫隔在里面。
一帘薄纱,两道呼吸。
柳祈脱下外衣,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
伤口太深,最中间的肉还没长好,刚才牵动了它,现在周围隐隐发红,似乎要冒出血来。
原来他是真的疼。
沈韫的目光移回柳祈的脸上,他微微抬眸,十分认真地盯着她。
“这药比不上太医的药,可能会很疼,你忍一下。”
沈韫的指尖沾着药膏,触上他的肌肤,冰凉的药膏在指尖融化,打着圈融进患处。
柳祈轻声唤了一声“怀珠。”
沈韫心头一颤,涂药的手一抖,按在了他的伤上。
他疼得嘶了一声。
薄纱之内,两道呼吸愈重。
“沈大人。”他噙着笑,低声道“我脖子上的伤好疼啊。”
窗外大雪簌簌,沈韫的心跳越发地乱。
她瞪了柳祈一眼,生怕被帘外的人察觉到异常。
“伤口别碰水,肩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不过也得仔细一些。”
她故意说得大声,好似在掩盖什么。
柳祈看出来了她的欲盖弥彰,不肯饶她半分。
“沈大人,你的剑好像总是指向我。”
“我那是……”
“怎么样了沈大人?”周澄如听见他们在说话,可声音压得十分低,她听不清楚,只能着急追问。
沈韫抽回目光,坐直了身子,道“公主放心,已经处理好了。”
她欲掀开床幔出去,却在起身的瞬间被柳祈抓住手拽回了床上。
她与柳祈之间没剩几寸距离,她甚至能看清柳祈根根分明的睫羽。
“怀珠,你好像欠我更多了。”
他说的是他替自己挡的那一下?还是脖子上又划破的一痕?
沈韫来不及细想。
周澄如的脚步声逼近,隔着薄纱能看见她的身影越来越近。
柳祈在这时松开手,整理好散开的衣裳。沈韫立马起身,赶在周澄如之前掀开了床幔。
“柳公子,”她越过沈韫,上前问道“还疼吗?很疼吗?”
沈韫退到一边,窗外的雪似乎小了许多。
“不疼了。”她听见柳祈说。
她甚至能想象出来柳祈对着周澄如时是何表情。
“那就好,雪下小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周沛上前道“我们怎么回去?你走得动吗?”
此地离城内还有些距离,雪地里走着回去怕是不方便。
“那怎么办?雪下小了,我得赶着回去施粥,否则被他们发现我不在府中定会责罚。”
她出来已经有些时辰了,若是再像上次一样出事,以后怕是不能再借着周澄如的名义出宫了。
周沛正愁没有马车,却听见沈韫开口“公主不必着急,我来时已经知会了执御司的人,待雪小了他们会派人过来的。”
执御司的人会来?这是为何?
周澄如眨着眼,突然想到沈韫无端出现在这里绝不是凑巧,也许是有别的什么事。
于是她问道“沈大人来这里是办案吗?”
沈韫没有否认“公主为何来此?”
“我与柳公子一起……”周澄如顿了顿,改口道“我与柳公子还有四哥想出来赏雪,听说出了城往西北一直走会有一个湖,可路上雪大,就来了这里避一避。”
赏雪?
又是赏雪又是一起施粥的,这关系得多好啊。
沈韫飞快地看了一眼柳祈,可那人竟什么表情也没有。
她愤愤地收回目光,不再说话。
“沈大人是来查什么案子的?”周沛接着问。
那个案子似乎牵连许多,沈韫不敢冒险,只能撒起谎来。
“我只是路过此地,原本打算去雾山寺,可雪太大了。”
话音刚落,柳祈便勾起了唇,饶有兴致地盯着沈韫。
“雾山寺那么远,沈大人走路去?”
“当然不是。”沈韫故作镇定地反问“柳公子为何这么关心我去哪儿?”
这话听在周沛耳里似夹枪带棒,可柳祈却明白沈韫这是心虚。
“我只是担心雾山寺太远,路上还下着大雪,怕沈大人走错了路。”
“多谢柳公子担心。”沈韫找不出话来说,此刻多说便会多错,她只能忍下这口气。
可偏偏这个柳祈似乎非要找话来说。
“沈大人是何时到这里的?这个屋子里看起来不像是没人住的啊?”
“我只比你们早到一刻钟。”
“那沈大人也没见到这屋子的主人?”
他问这个是做什么?他们来这里真的只是避雪?
沈韫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不再受困于自己漏洞百出的谎言。
“柳公子真的是来赏雪的?”
柳祈的表情一滞,僵硬地问“沈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看吧,看吧!沈韫似抓住了蛇尾巴一样兴奋。
柳祈绝不是碰巧来这里避雪。
“从高府走到此处大约需要一个半时辰,没算错的话,从你们离开高府时雪势就已经变大了,你们若有心避雪为何不在城内?为何非要走到如此偏僻之地?”
她来这里是为了查庞兆案,柳祈也要查这个案子,他来这里兴许也是听到了风声。
她看着柳祈的表情一点一分地冷掉,如方才的雪在他眸中结冰,他头一次无话可说。
局势瞬间扭转,周沛企图挽救残局。
“沈大人真的误会了,我们出门时雪的确不小,可都为了赏雪,不正是希望雪大一些吗?”
不对,不对。周澄如看着三人对峙,突然想到了一个可疑之处。
她出门时明明是想去城中的湖心亭,可四哥竭力推荐城外的一个不知名的湖,这一路上都是四哥领着她走到这里的。
柳祈和四哥难道真的别有所图吗?
“四哥,你知道这个地方对不对?”她问道。
周沛愣了片刻,答“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什么时候去过你说的那个湖?”
周沛迟疑道“以前去过。”
他的回答并不能打消周澄如的疑虑。
于是她转向柳祈,问道“柳公子,你与四哥真的是碰巧来这里的吗?”
柳祈不答,可这已经算得上是最明确的回答了。
周澄如追问“你们来做什么?沈大人也出现在这儿,这一定不是巧合是不是?”
周沛不知道是该高兴还失望,那个傻妹妹终于聪明了一回,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一回。
三个各怀心思的人都没有再说话,周澄如似乎深受打击,气地双肩不停地耸动。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没有回答。
她怒气冲冲地走到柳祈面前,看着那张好看的脸,终是没舍得发脾气。
她又折了个方向,冲向周沛,怒声质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澄如,我真的……”
他还打算撒谎,可却看见柳祈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和盘托出。
他十分不解,这样的大事难道不应该只有他们二人知道吗?
尽管如此,他还是照做了,将宫中传闻和周呈死因之谜一五一十地告诉周澄如。
单纯的公主哪里听到过这些怪谈,登时便惊得合不拢嘴。
她怎么也不敢置信,当年的案子竟然还有隐情,竟然真的有人能在天子眼皮底下为非作歹搬弄黑白。
雪彻底停了。
所有的疑惑都已经解答了,可为什么沈韫总觉得这场雪悄无声息地盖住了一些东西,属于她的局面似乎已经崩坏了。
她看见柳祈的神情舒展开来,看向她的眸中噙着笑。他歪了歪头,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像悬崖边最诱人的果子,引诱人甘愿为它跳下那座崖。
沈韫竟然忘了,蛇是会咬人的。
踩住了它的尾巴并不能掌控它,反而会被它一口咬住。
她这是又着了柳祈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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