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火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韫只觉得自己快要像蜡烛一样融化了,她突然听到了惊呼声。

叠锦用力地喊着沈大人,苍苍跑来跑去喊着救火。

她好像还听见了泼水的声音。

她费劲地睁开眼,看了一眼怀中安好的一页薄纸。

那是周呈落水后的诊断,那时的咳疾与之后的症状都不一样,而周呈接触橘皮恰巧是从那次落水之后。

这是能坐实橘皮是罪魁祸首的关键。

“阿姐!阿姐你在里面吗!”

苍苍的声音离得近了许多。

火光晃动之间,沈韫看见他提着一只水桶焦急地站在门外。

“阿姐!”

她想爬起来,想大声呵斥他离开,可她动弹不得一点,一张嘴便被浓烟呛得咳嗽。

房梁被烧得滋啦作响,头顶上不断有烧焦的东西掉落下来,苍苍尝试了几次也没法冲进去。

叠锦的声音也在这时传来,听起来像是跟什么人在说话。

“……我家大人还在里面!求求您救救我家大人!”

耳边突然传来好多声音,吵得厉害,她的视线在火浪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夜色弥漫,火光冲天,危巢将倾。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好似一场泥泞的、肮脏的噩梦,她在火场中却见到了一位洁白公子。

那张温润的脸靠近,雪白的肌肤被大火灼得发红,如玉的双眸中充斥着恐惧。

“沈怀珠?沈怀珠!”

沈韫感觉到肩膀一阵酸痛,身体似乎腾空,有人将她严严实实地抱进了怀中。

意识尚存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了一滴汗珠从那张好看的脸上落下来。

是柳望月。

他竟然还会救她。

他竟然又救了她。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着火?”柳祈问叠锦。

“我也不知道,等我发现着火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

柳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之人,便抱着她往房内走去“快叫大夫来!”

“来了来了!”苍苍拽着一位老先生的手,快步跑来“大夫来了!”

老先生在后面喘着粗气喊道“跑慢些小郎君!老夫这把老骨头怎么跑得动啊!”

苍苍才管不了那么多,拽着他的手一点也不肯松开“你快帮我阿姐看看!”

屋内,沈韫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嘴唇紧绷,表情十分痛苦。

老先生满头大汗帮她把脉,叠锦和苍苍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

老先生长叹了一口气,吓得苍苍带着哭腔问“她怎么了?”

意识到他可能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老先生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老夫只是方才跑过来太累了,歇口气而已。”

苍苍差点没收住眼泪,叠锦险些破涕为笑。

“不过。”老先生擦了擦汗,道“这位大人可是中了什么毒?”

“什么毒?怎么会中毒?”叠锦疑惑。

“她脉象奇弱,似乎只吊着一口气了。”

又是这句话。

柳祈顿感不妙,在京口时他不是已经替她解了毒吗?

“不行啊老先生!你得救救我阿姐!”苍苍急得双手抓住他的胳膊。

叠锦也道“求您想想办法,救救我家大人!”

老先生摇了摇头,无奈开口“这毒老夫也没见过,老夫无能为力。”

柳祈的眸子沉了几分,上前将他正在收拾的药箱按了回去。

“不用解毒,你只管医治其他的。”

烛光在柳祈脸上晃动,他的眼神不像是在说笑。

老先生十分震惊地看着他“此毒不解,她怕是挺不过今晚。”

“不会的。你相信我,只管医治其他的就好。”

“这……”老先生为难地看向叠锦和苍苍二人。

叠锦觉得奇怪,可柳祈既然会冲进火场救沈韫,就一定不会希望她死。

那就姑且信他一次。

于是叠锦朝他点了点头。

老先生这才应下“好吧,打开门窗,准备一盆水来。”

沈韫又做了一个冗长的怪梦。

梦里回到了瓜州,她与柳祈初见的那一年。

那是她待在瓜州的第二年,除了江迫和她,那个地方就没有别的活人了。

江迫教她念书写字,教她下棋学琴,教她放下过往,不要仇恨。

可她不肯,她总想着有朝一日离开瓜州,回到建京救出父母,杀了那些邾国兵报仇雪恨。

于是她偷偷找来了一本书,跟着上面的招式笨拙地学起剑来。

整整一年里,江迫都没有发现,直到第二年江迫带回来了一个似小兔一般的少年。

他看起来白白净净的,生得一张乖巧的面容,却整天冷着脸不说话。

为了让他说话沈韫想了好多办法,带他去林中捉鸟,带他爬树摘野果。

他每次受罚,沈韫都会挡在他的身前替他争辩。

后来他也会替沈韫瞒着学剑的事,还送了她一把木剑,问她会不会站在他的身边。

可她却食言了。她不仅没认出他来,还将他送给了仇敌。

那个少年走后,院子里又变得沉寂了,沈韫的心越发关不住。

第一年,她学会了沉心在棋盘上布局。

第二年,江迫怕她闷坏了,教她养鸽子,她养出了最漂亮的鸽子。

第三年,江迫不再教她念书,准她离开院子到城内去,于是瓜州城内总会见到一个肩上站着一只鸽子的少女。

第四年,她的剑术已经学得十分熟练,便留下了攒的银两和一封信,决然离开了瓜州。

她从未想过会再见到那个少年,也从没想过再也见不到江迫。

江迫于她恩重如山,于柳祈却仇深似海。

她开始有些怀念瓜州了,怀念那个没有仇恨、算计的时候。

在沈韫沉沉睡去的这段时间府中来了好多人。

先是杜蘅带着手下赶来,将大火扑灭,又细细排查起火源。

承云是在天亮之后来的,带着一些伤药补品上门,还陪着苍苍玩了一会儿。

东宫的人带着太医过来,还为府中添了两个护卫。

沈韫的脉象时而好转时而恶化,胸口的起伏也时缓时急。

太医院的人急得在她跟前来回踱步,生怕这位大人挺不过去。

未时一刻,床上的人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仿佛渴望更多的空气,贪婪地喘着气。

太医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哆嗦着手搭在沈韫的脉上。

指腹的脉动渐渐平稳,比方才诊脉时更有力了。

沈韫的睫毛颤了颤,随后睁开了眼。

太医惊得合不拢嘴,险些跌坐在地上。

“大人?”他小心询问“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沈韫睁眼便看见太医满头大汗地守在跟前,叠锦神色紧张地站在其后。

她迟钝地摇了摇头。

太医仔细诊脉后转过头对叠锦道“大人脉象平稳,已无大碍。”

叠锦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大人终于醒了!”

杜蘅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了叠锦的声音,急不可耐地推门进去。

“你怎么样?”他快步走到沈韫跟前问。

沈韫吃惊地看着他,心想杜蘅为何会出现在此。

叠锦解释道“昨晚的火实在是大,杜大人得知消息便带人赶来,这才将火扑灭。”

是他救了自己?

可沈韫分明记得是柳祈将自己抱出火场的。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杜衡弯下腰,又问道。

“没有,昨晚多谢大人了。”

杜蘅愣了一下,直起身来“太医说你中毒了?谁给你下的毒?”

沈韫心感不妙,她并不想被人知道这段过去,可现在看来怕是人人皆知了。

她思索了片刻,还是打算瞒下去“不是中毒,只是我身体太差,是前段时间的风寒之症。”

太医与杜蘅面面相觑,分明是不信的。

可叠锦却十分笃定地说道“没错,大人前几日受了凉便是昨夜的症状,当时也说是因为大人身子虚弱才会那般严重。”

既然叠锦都这么说了,杜蘅也没继续纠缠于此。

他看向沈韫,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你可知道昨晚烧书房的人是谁?”

当然知道,可她不能直说。

她眸珠一动,故意道“我不认识。我初来永都,也不认识几个人,应该是没有仇人想要致我于死地的。”

杜蘅果然接着说道“并非仇人。若是想要取你性命应该来你的寝屋才是,为何要去书房?何况大火烧起来便很快能引来人,你有很多逃生的机会,决心要杀一个人不会蠢到如此地步。”

“这么说他们不是为了我的命而来。”

答案显而易见,杜蘅也早已猜到了缘由。

“他们是奔着文书而来。”

如今书房已成一堆焦炭,那些文书怕是无一幸存。

屋内还有其他人,杜蘅不便再多说什么。

“你先好好休息,等你回执御司再商议案子的事。”

“好。”沈韫看向叠锦“你帮我送一送杜大人吧。”

叠锦应下,将杜蘅与太医都送了出去。

房门被关起来,沈韫翻身下床,在脱下的衣物中寻找她藏起来的那一页薄纸。

可衣物总共就那么几件,她翻来翻去也没找到东西。

那可是她拼了命从火场中带出来的,是唯一能与周郯对弈的筹码,可千万不能就这样没了。

她又将能找的其他地方翻找了一遍,整个屋子的的确确找不出那一张纸来。

昨夜应该是叠锦给她换的衣服,难道那张纸会被叠锦拿走了吗?

沈韫烦闷地闭上了眼,心中暗自咒骂,若真是被叠锦拿走了,她不仅白忙活了一场还可能惹恼了周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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