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回到宅中,庭院的灯还亮着,苍苍和叠锦仔细地盯着桌上的一只镯子。
叠锦先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起身朝她走去“大人回来了,听说大人今日去了雾山寺?”
沈韫点头,不打算提起案件相关的事,主动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听说近日城内来了许多燕州的商贩,这是今日苍苍出去碰见的燕州人给他的。”
“没错。”苍苍道“我今天给一个燕州人算了一卦,他的钱袋子丢了,便把这个东西摘下来给了我。”
沈韫疑惑“燕州人来这里做什么?”
“这我也不清楚。”叠锦拿出食盒里的热汤,摆在桌上“大人尝尝这个,还热乎着呢。”
“这是……百果汤?”
叠锦十分惊讶“大人竟然认得。要找齐这些百果可真是难,我还是从那些燕州商贩手中才买到了黄粟。”
沈韫的惊讶不逊她半分“你怎么会煮百果汤?”
“我听太子殿下说大人是从晟朝来的,大人在邾国已久,想必十分想念家中吃食,所以学了百果汤。”
沈韫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为何突然想到做这个给我?”
“其实上次大人生病,我听到大人在睡梦中一直喊着爹娘,我便猜想大人也许有忧心之事,也想替大人做点什么。我思来想去,找大人的双亲怕是极为困难,只能做点吃的以解大人思亲之苦。”
沈韫已经听不清叠锦嘴里在说着什么了,她满脑子只有最开始的那句听到大人在睡梦中一直喊着爹娘。
沈韫心中警铃大作,仿佛那根紧绷着的弦毫无征兆地断开,她的目光落在叠锦喋喋不休的唇上,无数片段涌上脑海。
“我听到大人在睡梦中一直喊着爹娘。”
“沈大人之前说想去燕州,可是有什么人要找?”
“沈大人,在这座宅子里你大可相信我。”
“永都的宅子你继续住,有任何消息都告诉叠锦,她知道该怎么做。”
“在沈大人眼中我连疑犯都算不上了,什么祸事都是我做的是吗?”
原来真的不是柳祈说的,她真的误会柳祈了。
三人的声音交替出现,沈韫在一片混乱中颤声开口“我还说了什么?”
她竭力克制自己的声线,可紧绷的神情依旧出卖了她,叠锦看出来了她此刻的警惕。
“没说什么别的。”她道。
“我爹娘的事是你跟周郯说的?”
叠锦已经猜到她为何如此失态了,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只是跟殿下提到过,我以为大人也想尽快找到双亲,所以才……”
沈韫忍了又忍,道“你一定要事无巨细什么都向他禀报吗?”
“我不是故意的,大人,我只是想要帮您。”
“帮我?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周郯的人吗?你不应该听命于他吗?”
“是,我是太子殿下的人,可我如今也是大人的人。我知道大人对我颇有戒心,所以想要在这件事上搏得大人信任,可我实在不知道……”
叠锦恍然大悟,猜到了为何沈韫如此在意这件事。
“殿下拿此事威胁您了?”
沈韫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必装作不知情,周郯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清楚。”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殿下……”
沈韫冷声打断她“不必说了。你若是男子,今夜我定会叫你脱一层皮。以后不用等我,我不喜欢院子里亮着灯,叫人心烦。”
“阿……姐……”苍苍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看见沈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叠锦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叠锦阿姐你们在吵什么?阿姐为什么那么生气?”他听了许久也没听懂。
叠锦收好一口没动的汤,摇头道“没什么,我太心急了,好心办了坏事。”
苍苍看着重新盖上的食盒,叹了口气“可惜了这碗汤,你可是熬了好久呢。”
“不碍事,很晚了,你快去睡吧。”
今夜的月色大好,沈韫却睡得不怎么踏实。
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开始来永都的那一天,她就如池中的鱼一样,自以为游刃有余,可却处处受制。
天还未亮,今日早朝杜蘅竟然带上了她,不过她没能进大殿。
金色的大殿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下显得更加庄严,沈韫穿着官服,独自站在殿外,仿佛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不知道过了多久,沉重的殿门被推开,一顶顶官帽拥挤着从里面出来,经过沈韫身旁时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沈韫抬起头,在乌泱泱的官帽之中寻找杜蘅,丝毫没有注意周郯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沈大人?”对于她突然出现在这儿,周郯难掩诧异。
沈韫回过神来,尽量遮掩脸上嫌恶的表情。
“属下见过太子殿下。”
“你怎么在这儿?”
沈韫还没来得及回答,杜蘅的声音便插了进来。
“见过太子殿下。”
“杜大人。”周郯回头看了看杜蘅,又将目光落回沈韫身上,顿时明了。
“杜大人说要向父皇禀报要事,可没说要带沈大人来啊?”
“沈大人也是执御司的人,陛下特许她前来觐见。”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执御司归皇上管,而周郯还只是太子,这些事无需他知情。
好一个杜蘅,好一个皇权傍身的执御司。
周郯压下唇角,心中不悦,却还是说道“那便一起走吧。”
皇上叫来杜蘅和沈韫无非就是想问庞兆的案子,听说柴争卷入此事,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太子之死究竟藏着多大的谜团。
可柴争不过是一个挡箭牌,执御司并未查到更多的线索,皇上听到的与执御司呈上来的卷宗并无二致。
高台之上的人揉了揉眉,疲惫地抬起眼皮,示意他们退下。
“杜爱卿留下,其他人先出去吧。”
周郯警惕地盯着杜蘅,百般不愿地说了声“儿臣告退。”
沈韫也看向杜蘅,得到他的示意后才退了出去。
他们一前一后地出去,宫殿外的侍者不多,周郯借机可以与沈韫说上两句。
“杜大人,听说书房失火,你可有受伤?”
提起这件事沈韫便气得发抖,她想过周郯做事心狠手辣,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择手段,甚至连她这个下属的性命都可以置若罔闻。
那晚若是没有柳祈,她也许要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属下并无大碍。”她咬着牙回道。
“没事就好。沈大人,你做得很好,接下来就想办法让此案在柴争身上了结吧。”
“殿下是要我就此结案?”
“不能吗?”
“能不能结案恐怕不是属下能做主的。况且,杜大人与陛下若是有怀疑,一个柴争打消不了他们的疑心。”
“这我自然知道,沈大人尽力而为,我只需要沈大人拖住时间引开线索。”
又是这样。难道她的命就真的如草芥?难道她就只能做一个乖乖听命的棋子?
他日若是她没有用处了,她会不会跟柴争一个下场?
周郯的目光如炬,紧紧贴在她的身上,仿佛要将她淬炼成一支听话的羽箭。
万千情绪在沈韫心中翻涌,那一瞬间她想了许多事,想到十九日的逃亡,想到她不惜背叛柳祈也要接下周郯的生意。
她不该这样的,不该将柳祈卷进来,不该走进周郯的棋局。
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可她已无法脱身,她更不甘心就此停下,她离父母只剩一个燕州。
沈韫的双眸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温度,淡然开口“属下知道了。”
周郯满意地移开目光。
“这里风重,沈大人刚病了一场,不如去偏殿避避风。”
这是要支开她。
沈韫识趣地应下,转身走进了偏殿。
这里面有许多沈韫不曾见过的书,烛火只点了一盏,离书架很远。
沈韫借着微弱的光粗略看了看四周,除了书还真没有别的东西。
她走到一个架子前,随手翻出一本泛黄的书本。
是关于草药的书籍,上面用朱笔写了不少批注,字迹工整,十分认真。
沈韫往后翻了翻,发现这本书几乎每一页都有批注,末尾还有落款,上面写着隆贞四年佑生。
“佑生……”沈韫轻轻念出这个名字“周佑生?隆贞四年?那不是七年前吗?”
思索间,身后的烛火一颤,一道人影快速钻入另一排书架后。
他躲得如此之快,只卷起了一阵轻风,可沈韫还是察觉到了。
不等那人站稳,沈韫便快步从另一边靠近,悄无声息地绕至那人身后,猛地抵住他的后颈,将他摁在书架上。
那人的胸口撞上木架,不经意哼出了声,声音听着有些熟悉。
他背对着自己,沈韫看不清他的脸。
她一只手按住他的后颈,一只手将他企图挣扎的手控制在后腰,厉声质问“你是谁?”
面前的人听见了她的声音,霎时停止了挣扎,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许多。
沈韫听见他轻笑一声,怪声怪气地说“沈大人与我当真是有仇,每次见面总是这样惊心动魄。”
是柳祈。
沈韫心中一惊,立马松开了手。
柳祈理了理衣襟,在狭窄的书架中间转了个身面对着沈韫。
偏殿光线昏暗,他们隔得如此近也只能勉强看清彼此的眼眸。
“你怎么在这儿?”沈韫下意识认为柳祈是偷溜进来的。
可柳祈却答道“我帮公主来这里找东西,该是我问沈大人为何在此才对。”
沈韫头一次温和地回答“我来这里等杜大人。”
柳祈“哦”了一声“那我先告辞了。”
他的手中拿着一本书,看样子他已经找到他需要的东西了。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昏暗的光线中,沈韫忍不住叫住了他。
“对不起。”
这三个字蹦出来时她竟然觉得脸颊滚烫,简直比让她挨一顿鞭子还难受。
柳祈的脚步一顿,旋即反应过来。
“对不起什么?上次还是这次?”他故意问道。
“上次,和这次。”好在这里光线够暗,她得以掩饰自己的脸色,否则她真的便如开膛破腹一般毫无遮掩地裸露在柳祈面前了。
袒露真心于她而言有如凌迟。
柳祈沉默了片刻,始终没有回头“沈大人的道歉我知道了,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柳望月!”沈韫急得往前迈了一步“上次是我……”
话还没说完,门口便传来脚步声,柳祈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双肩蹲了下去。
狭窄的空间内,柳祈的手捂在沈韫的嘴上,呼吸交错起伏,嘴唇上的肌肤温热,柳祈的手掌大到将她的半张脸都盖住了。
沈韫瞪大了眼睛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两道视线交汇,柳祈柔情似蜜的眼睛仿佛在说话,耳边似乎又响起柳祈的声音,温情脉脉地喊着她的名字。
为怀珠赴死,甘之如饴。
怀珠保我长命百岁,如何?
怀珠,我和他比,谁更重要?
她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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