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人追了过来,沈韫一剑斩断套在马身上的绳子,将柳祈扔上马,骑着马朝雾山寺的方向去。
柳祈肩上的血越流越多,马背颠簸,赶到雾山寺时他已经唇色泛白昏睡了过去。
沈韫叫来僧人帮她一起把柳祈弄进屋,又解开他的衣服替他止住了血,肩上的旧伤刚好,如今又添了新伤,这下怕是真的要留下好大一个疤痕了。
沈韫守了他一夜,直到第二日天将要亮起来时他才睁开了眼。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那两个人呢?”
沈韫淡淡开口“死了。”
“证据呢?”
“他的身上什么也没有。”
柳祈的眉眼聚起怒火,低声咒骂了一句“这个周显还真会坏事!”
提起这个,沈韫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为何要帮周郯放走宝珠?”
柳祈侧过脸,不说话。
沈韫又追问“宝珠身上真的有秘密吗?是什么?你知道对不对?”
“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的?执御司的沈大人?你为什么想知道?是因为你要完成杜蘅交给你的任务吗?”
这又是什么不相干的问题?
沈韫蹙眉,语气急切“你真的打算帮周郯做事?”
“你都可以帮杜蘅,我为什么不能帮周郯?”
“你难道不知道周郯的手段吗!”沈韫急地逼近他,她的身体将烛光遮住了,柳祈的脸隐入一片昏暗之中。
“他什么手段?沈大人,我只知道如今他位高权重,要想活命怎么也得攀棵大树吧。”
“柳望月,我真的有些看不懂你了。你帮周郯不就是为了报复我吗?你时刻提醒我你如今的处境都是拜我所赐,你不是恨我吗?那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帮我挡那支箭!”
“你就应该让我死的,我死了你就能好过一点,我死了我就不欠你了。”
“不欠我?”柳祈双目湿红,安静的房内只听得见烛火烧得滋滋作响,还有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沈怀珠,你就这么想要还清我是吗?好啊,那你帮我杀了周郯,送我回到大狱。你死太容易了,可你欠我的并不能一笔勾销,我要的不是你的命。”
“你想要什么?柳望月,我真的很累了,我猜不透你。你为什么既恨我又救我?你为什么接近周澄如?为什么掺入钱汤的事中来?柳望月,你究竟在帮谁?”
“谁对我有利我就帮谁。”
“可周郯若是坐上了皇位,他日定会向晟朝出兵。”
柳祈笑出了声“你觉得我会在意梁康成的死活吗?我巴不得他从天子之位上滚下来!”
“那晟朝的百姓呢?他们该为你的仇恨牺牲吗?我爹娘该为你们这些人的权位之争牺牲吗!”
“柳望月,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
“因为我要报仇!十一年,我等了十一年!可到头来我却成了江迫手里的刀!我视他如恩师,我视柳介宣为至亲!可我得到了什么?就连你,你也没有认出我来。”
“沈怀珠,真的好不公平啊。每一次,你都在推开我。你没有心吗?你看不到我的心吗?我那么相信你,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是,我是骗了你。可是柳望月,你等了十一年,我又何尝不是呢?”沈韫脱口而出“你一直问我学剑做什么,我要救我父母,他们被困在建京当作俘虏,他们拼死将我送出了城。十一年,我等了十一年才等到这个机会!”
“柳望月,你有暗卫,有帮手。可我只有一个人,江迫帮不了我,你也无力抽身,我只能答应帮周郯办事。”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对你撒了很多谎,可马车上说的不是谎话。我说过,我会保你长命百岁,柳望月,你能不能再等我一下?等我找到父母,我就带着你们一起离开。”
听完这些话,柳祈的双眸颤动,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你要带我走?”
沈韫用力地点头“是我把你带来的,我就要把你带回去。”
“你为什么要管我?”柳祈的眼眶湿红“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像江迫一样拿我当一件趁手的兵刃?”
“我永远不会那样做。柳望月,你送我的桃木剑我还留着,我答应过你的话不能食言。”
桃木剑。
柳祈想起来了,那年他被接回华京,走的时候下了场雨,他在桃树下送了一把木剑给沈韫,问她会不会站在自己的身边。
沈韫那时的回答是——
“我会。我会永远站在你的身边。”两道声音交叠,一个稚声稚气,一个坚定无比。
柳祈惊讶地张开了嘴,双唇颤抖,问道“你说什么?”
“我想清楚了,我一个人报不了仇,周郯若是坐上了皇位晟朝恐怕会再遭祸害,不如我们一起搅破周郯的天子梦,让邾国铁骑从晟朝的土地上滚出去!”
“你这是在邀我入盟?”
一个月前,在晟朝,他也曾这样邀沈韫同船。
“没错。”沈韫继续说道“你在宫中可以洞悉周郯的一举一动,我利用执御司可以与周郯周旋,你我联手,定能破局。”
“周郯下台之后呢?我回到晟朝,继续做阶下囚?”
“我不会让梁康成抓到你的。”
“可我不想躲躲藏藏一辈子。”
沈韫深吸一口气,问“你想要什么?”
“我帮你把邾国兵逐出建京,你帮我杀了梁康成。”
沈韫大惊失色“杀了他?你让我去杀天子?”
柳祈面露不悦,恨恨地说“一个偷东西的贼怎么能被叫做天子?”
“可他也在这皇位上坐了十几年了,他若死了晟朝必会大乱。”
“他死了,晟朝只会更干净。萧既白、建京的百姓、梁昭,这些人的死不都是他一手促成的吗?一个罪人,死得其所。”柳祈目光寒凉,落在沈韫脸上“怎么样?沈大人还要和我做这桩生意吗?”
沈韫还在犹豫。
梁康成是该死,可她怕杀了一个梁康成非但不能消灭柳祈心中的仇恨,反而会助长他的杀戮。
梅映雪、宋鹊、朝堂上的那么多官员,都参与了当年之事,柳祈会轻易放过他们吗?
“沈大人是不敢还是不想?”柳祈的声音低沉,已经没有多少耐心。
沈韫咬了咬牙,应下“我帮你。周郯倒台,梁康成以死谢罪,我们之间的棋局就此收盘。”
她看着柳祈,似乎在等他一个回答。
许久过后,柳祈弯起亮晶晶的眼睛,轻轻应下“好。”
盟约就此达成,窗外的天已经彻底亮了,一位僧人来叩门。
“大人,是否需要去山下叫大夫来?”
“不必了。”沈韫答道“劳烦帮我送封信回永都。”
她拿出昨夜写好的信,递到僧人手中,嘱咐道“越快越好。”
“好。”
等到僧人离开后,柳祈开口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宝珠呢?”
沈韫怀疑他昨日受伤伤到了脑子,有些不知所以地提醒道“船沉了。”
柳祈却坚持说“我知道,宝珠呢?”
“什么意思?”
柳祈沉眉,轻声道出一个令人惊诧的消息“宝珠会水。”
“你的意思是她没有死?”
“那个湖并非死水,原本他们要顺着湖去下游,宝珠知道那个地方。”
沈韫更加疑惑,宝珠既然知道那个地方,她还会水,那艘船极有可能是她自己弄坏的。
可她不过一个天真孩童,怎会有如此机灵的反应?
“那她知道她为何会被送出城吗?”沈韫问出了心中所想。
“我猜钱汤应该会告诉她,不过也许会编些别的故事出来。”
“她身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杀了周呈的人真的是周郯?”
“杀了周呈的并非银唤和山檀,更不是橘皮,这一切都是周郯的障眼法。”柳祈的目光凝重,说出了他一直以来怀疑的细节“周呈不喜欢山檀香,庞兆不可能在那种关头还要冲撞他。山檀香味重,兴许是为了掩盖某个其他的味道。”
其他的味道?会是什么?
沈韫突然想起一个关键“庞兆的山檀香是谁给的?”
因为周呈的咳疾,所以太子妃对选香十分重视,庞府鲜少有山檀香,而山檀香又是周郯最常用的香,这其中是否会有关联?
柳祈道“山檀香都是天香阁的香。我查过了,周郯的东宫一直都在用天香阁的香。”
“高家?高家和周郯的关系一向很好,他用天香阁的香倒是不奇怪,可庞兆的香为何也是天香阁的香?”
话音刚落,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出“周郯。”
“庞兆府中绝不可能有山檀香,那晚的山檀是周郯带去的!”沈韫高兴地来回踱步“太好了!这就是罪证!这就是周郯当晚在场的罪证!”
“只查出这一步可不行。”柳祈皱着眉“我们还不知道周呈真正的死因,山檀香和银唤都只是幌子,真正的死因早就在三年前被抹掉了。”
“可宝珠身上有。”沈韫提醒道“他们急不可耐让宝珠出城,不就是因为宝珠身上有证据吗?”
柳祈点头“看来得先他们一步找到宝珠。”
“你如今的伤不适合走动。你回到东宫,替周郯咬住周显的尾巴,杜衡得到我的信后一定会加派人手围住永都,我在城外就有更多的机会找人。”
柳祈眸光一闪,唇角上扬“你一个人找把握不大,我还有一个后手。”
沈韫不明所以地盯着他,却见他轻轻启唇,吐出两个字“周沛。”
“周、沛?”
“周郯和周显一定会两败俱伤,到时候邾国需要一个太子,周沛就是最合适的那个。”
“你和他……”沈韫反应过来,语气急切“你就不怕他有了权就过河拆桥?”
柳祈不解释,只是淡定自若地开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何我会选他,为何偏偏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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