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蔺謇为颂藜拨开低压的树枝,积雪未融,疏树渐凉。

他垂眸看向温顺的颂藜,轻声询问道。

“颂姑娘与晏小侯爷很是交好?”

循循善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这便是盛有耳闻的司隶校尉问人询物的方式。

“小女自知身份卑微,幸得小侯爷赏识,前些年岁,因院中窘迫,便作画偷偷拿出去卖,没曾想,竟有幸被小晏侯爷瞧上,古人常言,千里马难遇伯乐,能得小侯爷欣赏,是颂藜的确幸。”

聪明人说话只说半分,颂藜言已至此,她与晏回之间的关系,蔺骞已心中有数。

颂藜跟随蔺骞去往前院,酒水如渑的地方如今一片狼藉。

颂藜低垂着眼,乖顺地跟在蔺謇身后,余光察觉到缩在角落里的颂悦。

那条裥裙裹着泥巴,上面的雀鸟纹样已经模糊不堪,她脸色苍白地跪着,与平日里为虎作伥的模样大相径庭。

今日宴席,颂二小姐不仅一舞动人,还抖着胆子带侍卫去闺阁搜查证据。

谁知罪证未搜到,却让众人看了出颂府千金与马家公子苟合的好戏。

颂玲芸衣冠不整地跪坐在马子钦身旁,身上还披着件男人穿的外袍。

好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画面。

颂藜心中耻笑,更是感叹。

这颂悦当真是个听话的好姐姐,不枉颂藜常在她面前添油加醋地胡扯。

颂玲芸先前总让颂藜替她绣帕子,直到一日,府里的丫鬟说在马子钦身上瞧见了姑娘家用的帕子,还是颂玲芸喜爱的双蒂芙蓉的样式。

她们在厨房说嘴时被拿膳食的颂藜听到。

如此,颂藜便一直揣测颂玲芸与马子钦关系匪浅。

可是这般的好把柄,怎么能由她去拆穿。

自是要交给眼比天高命比纸薄的颂悦去做。

与颂悦暗示马子钦对其有意,是鱼饵。

以卖画得来的金银珠钗,利诱颂悦丫鬟如锦,让她时常提醒颂悦,颂玲芸似乎也对马子钦有意,是渔术。

而剩下的,就等着水到渠成。

今日校尉司的人来,颂悦在众人中未见到马子钦。

便会揣测,是长姐有意留下马子钦。

一个一直倾慕她的男人,怎么会被别人吸引呢。

她被颂玲芸压制的太久,若是这般好郎婿也抢走,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她今日一身锦绣萝裙,一曲舞惊艳旁人,本该就是最出彩之人。

她领着众人,想让他们看一出颂府千金被心上人拒绝的好戏。

殊不知,她也是戏中人。

颂悦实在想不通,明明一切迹象都指明,马子钦心悦之人是她。

为何还会与长姐这般亲密。

她低眉偷瞧着那边二人,殊不知自己这幅样子早已落入旁人眼中。

颂藜静静跟在蔺謇之后,她四年前回到云京时,便久居偏院养病。

如今云京中,认识她的人并不多,自然没什么人知晓,颂府还有个不出名的三小姐。

见到蔺骞前来,马子钦怒气冲冲地上前,质问道。

“蔺大人,校尉司查案也应当有规矩,我父亲可是当今屯曹尚书,本公子好歹是尚书之子,你必须要给本公子一个交代。”

被众人欣赏了出戏鸳鸯的戏码,简直是有辱门楣。

“司隶校尉素来只为圣上办事,也只向圣上交代,马公子行事不端,若问起交代,不如回去请教夫子,何为行事端正,磊落君子。”

蔺謇面不改色,俨然不为所俱。

“颂府布庄上发现了珑城郎将朱兴朱大人的尸首,颂府中人都得带去禁门调查。”

此言一出,众人晔然。

其一,朱兴是珑城要将,如今竟然死在了颂府布庄。

其二,禁门是何地,向来只掌管重等囚犯,进去能活着走出来的人极少。

颂藜瞧着颂府众人面色惨白的模样,觉得好笑。

“马公子,救救我,我不想去禁门。”

颂悦跪爬到马子钦身侧,牵扯住他的衣摆,泪水糊住了她的那张脸,啜泣声听的让人怜悯。

马子钦本就烦躁,眼下听这哭声,更觉烦闷。

“滚!”

“姐姐。”

颂藜上前扶住颂悦,语气轻柔地在她耳畔低语。

“姐姐莫不是忘了,妹妹曾同你说过的,二公子最喜贤淑良德之人,你瞧大姐姐,大难临头还是这般镇静,怪不得能被二公子看上。”

“颂藜!”颂悦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素来温顺的三妹妹,心中愕然。

“是你!你竟敢骗我!”

颂悦惊的目眦俱裂,她挣扎着起身,试图撕烂颂藜那副乖巧的模样。

若不是颂藜在她面前挑唆,她怎么渐渐爱慕上与她只有几面之交的马子钦。

颂藜只是笑,伸手拍着颂悦衣裙上的灰土,指尖停在磨损的雀鸟纹样,不由得惋叹。

“可惜鸟雀难成凤凰,这枝头啊,姐姐是飞不上了。”

颂悦还想闹,颂方海上前给了她一巴掌,声色俱厉道。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不滚下去。”

本是热热闹闹的百日宴席,却闹的这幅模样。

颂藜慢慢地跟在押送的人群后面,看着那群侍卫踢碎颂府侍女精心摆放的花盆,灯笼玉盏被砸的稀碎。

一片慌乱中,有人提着盏灯笼与她遥遥相望。

颂藜微微福礼,再起身时,那处只剩下飘飘欲飞的雪子。

禁门的蜡烛燃了一夜,快天明时,校尉司的人过来带走了颂方海。

颂藜席地而坐,守在牢房一隅,缓缓睁开眼,牢里灯光昏暗,发霉的桌角处,不知何时,被人放了盏灯笼。

灯光微弱,颂藜瞧得有些躁郁。

颂家的人哭闹了一晚上,她一人坐在一旁,瞧着他们菩提树倒猢狲散,只觉得可笑至极。

“颂藜!”

阴暗处,传来一个女子尖锐的叫声,只见她浑身衣物破烂不堪,那张脸上更是布满了憎恨。

她死死地扣住木头桩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颂藜。

“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颂藜莞尔一笑,顿觉有趣。

“是你害得我,是你害的颂府!”

颂悦过了一夜才想明白,什么带着香气的衣裙,马公子喜欢的灯笼,不过都是颂藜的谎言。

就连平日里颂藜替她为马公子写的诗词,画的画,根本就是一场骗局。

“二姐姐,若我是你,此刻沦落到如此境地,与其在这里发疯,不如好好歇着,谁知道下一个死的人是谁呢?”

颂藜轻声开口,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衣角的灰尘。

牢房岑寂漆黑,她的声音如同鬼魅般紧紧地勾住颂悦的心。

“死?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父亲去了这么久,还能活着回来吗?二姐姐恐怕不知道吧,颂府布庄私藏朝廷大臣尸体,我们呀,一个都逃不掉。”

颂藜身形羸弱,她慢慢起身,一步步走上前,平静地开口。

颂悦眼眶蓦地放大,她紧紧地攥住面前的木头桩子,白皙指尖扎满木刺,滚烫鲜血滴落下来。

惶恐的情绪爬上她的胸口,似乎要将她吞没。

“你……你在说什么。”

“二姐姐,你好自为之。”

颂藜看着面前癫狂的女人,静静地笑着。

官差推开牢门,用刀剑重重地拍着颂悦的牢房,语气不耐地训斥。

“哭哭啼啼一晚上,都给我老实点。”

“颂三小姐,蔺大人特来请你。”

颂藜点头,走出牢房时又故作恐慌地说道。

“有劳几位大哥,我家二姐姐刚刚不知怎的,恐是疯症又犯了。”

几位官差想到颂悦刚刚那副模样,也不好发作,只是催促。

“别啰嗦了,快走。”

颂藜加快了脚步,倒也没错过他们几人的谈论。

“真是疯子一家,如今流年不利,商户之家竟然也敢杀朝廷命官,那个女人看着也是疯癫样……”

-

领头的官差七绕八绕,用马车将颂藜送到一处小屋前,屋外远山如黛,松柏幽静,野梅眉妩。

风声轻起,颂藜听到一阵悦耳的声音,抬眸看去,竟是个模样精巧的占风铎。

翠竹遗香,风吹玉振,静心宁神。

倒是将颂藜从禁门里染上的肃杀血腥之气散去了几分。

官差毕恭毕敬地开口道:“颂三姑娘,有人等你多时。”

颂藜垂下眉梢,福礼道谢。

她迟缓上前,慢慢推开门,衣角拂过廊檐下的占风铎,传来清脆之声。

屋内站了个人,身形落拓,举止不羁,此刻正拨弄着毛氅上沾的雪子,那瘦削腕骨白如明月。

“可算是将颂三小姐请来。”

瞧见来人,他挑眉一笑,声音清朗,将那件毛氅丢给身后小厮,兴致极佳地走上前。

颂藜脸上的笑意凝住,下意识地后退几步。

她怎么忘了晏回这厮。

颂藜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容感激道。

“晏小侯爷果然重诺,颂藜在此谢过小侯爷。”

说完,便要跪下磕头,礼数周全地挑不出半点毛病。

晏回让人拦住了她的动作,只轻声笑着。

“颂姑娘不必同我这般客气。”

他放下茶盏,目光缓缓落下,停留在颂藜身上,有几分探究的意味,话锋一转。

“不过,我从不平白无故帮人。”

风声阵起,屋外的占风铎声音清脆,一声连着一声,敲打在颂藜的耳边。

她缓缓抬眼看向晏回,唇瓣的笑意愈发俏丽。

“那若是我手里有小侯爷想要的东西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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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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