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月色被树枝劈成两半,稀稀疏疏地落下来。

颂藜伸手,还未触碰到兰花的枝桠,身后突然传来动静。

“颂姑娘,天色已晚,为何还未休息。”

说话是敲鼓之人,颂藜了解才知道,原来他是那位渔民阿贵的儿子,唤作周七。

“我一向浅眠,明日冯县令会重审替考案,周公子还是早些去休息吧。”

颂藜垂眉福礼,瞧见周七手上拿着的大氅时,后退了几步,神色更添疏离。

周七看出颂藜的疏远,不由得轻笑,似是感叹。

“自乡试过后,青县众人皆避我如洪水猛兽,好似我是什么丢脸之人,可明明那篇文章是我所做,那些论题也是我所思,那马家人仗着自家远亲在云京为官,肆意妄为,连乡试的试卷都敢偷换。”

他无力地闭上眼睛,在月光下垂低脑袋,好似弯了的竹节。

“人人都说我疯了,我读书数十载,所求不过有朝一日,以已之力,能为这大晋做点什么。”

他本也是意气奋发的少年郎,一片赤子之心,可如今却滚于尘土里,被众人唾弃轻蔑。

“周公子,你相信吗?世上善恶好坏皆有轮回,好并非能一直好,坏也并非能一直坏。”

颂藜轻声宽慰,皎皎月光倾洒而下,她人影绰绰,明明身姿纤弱,却很坚韧。

“世人皆有所求,而天下最大的功德,是各得其所,各司其职,世家名门所依附并非坚如磐石,寒门子弟也并非浮萍。终有一日,像周公子这般俊杰,得以登上高堂,为明君解忧。”

她话语宛如石子投掷湖面,在周七心间泛起点点涟漪。

翌日清晨,青县府衙的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人。

人头攒动中,晏回静默地站于一处,听着身侧人谈论的声音。

“哎,那小娘子交的图真的是珑城堪舆图吗?”

“我听说啊,只给了半幅,若是冯县令能够审下这件乡试案,给那周七一个公道,那小娘子会交出完整一副图。”

“这珑城堪舆图可是军事要图,怎会落入一个女子手中?”

“谁知道呢,天下乱的很。”

晏回听的笑出声,他声音低沉,如同碎玉珠落入石盘,折扇微开,掩住俊朗容颜,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来。

睫羽修长,眸色深凝,垂眸之际恰如流光异彩。

周遭之人何时见过这等嫡仙般的人物,只当是看花了眼。

晏回趁着众人愣神的工夫朝前走了几步。

没一会,就瞧见立于公堂之上的颂藜。

她今日一身素衣,发髻间尚未装点珠钗,只以一支玉簪束发,平添几分出尘的淡雅。

晏回面色淡漠,沉默地把玩手中折扇,心中却有万般言语。

她真是胆大,他猜到她会剑走偏锋,没想到竟然是以那幅图为诱饵。

青县尚有云京世家中人的眼线,这幅珑城堪舆图一旦示出,便就是将自己示于危险之处。

她当真不怕死吗?

从颂府灯笼开始,到那副珑城堪舆图,引蔺謇入局,拉颂府下水,就连死去的朱兴,被清查的付清,只是给她来青州铺的路。

那他呢?

会不会也只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晏回眉眼低垂,瞧着手中折扇,却莫名想通。

他勾唇一笑,恰如揽春风入怀。

罢了罢了,既已入局,那便护着她吧,纵使将云京搅得天翻地覆,他也陪着她。

围着的人越来越多,等冯玄冰出来时,那群百姓似乎要将公堂围住。

昔日骁勇善战的晏家军统帅,如今只得了个吃力不讨好的文官。

成了个屈服于权势的鼠雀之辈。

颂藜凝神,静静地站在一侧。

她抬眸看向身着官袍的冯玄冰。

他立于高堂之上,面容苍老,两鬓间生出些许白发,只是眉目依旧有神,不难看出从前的武将之姿。

颂藜收回目光,捏紧了手中的画卷。

心中明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纵使铜墙铁壁,她也要闯一闯。

“冯县令。”

周七朝着冯玄冰行了一礼。

反观那位马家小公子马四郎,他瞧着冯玄冰,却轻蔑地嗤笑了声。

马四郎懒散地靠在管家为他抬来的青木藤椅上,很是无所谓。

他只觉得可笑,一个蠢货竟敢挑他们马家的错处,还竟然真的有蠢官接了这个案子。

今日他过来,便是想看看这热闹。

冯玄冰朝着周七略一点头,眸光不经意地落在他身侧的颂藜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个小女娘竟令他想起那位故人。

一样的孤勇大胆。

她呈上的那半幅珑城堪舆图,他仔细察看过,确是真图。

朝廷找这幅图这么久,最后的消息也只在朱兴手上,朱兴死后,图就不见了。

也曾有不少不怕死的人,用假图试图以假乱真得到百两黄金的奖赏。

只是珑城堪舆图是军事要图,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人很难分辨真假。

更何况,这幅图用的是宋家人独有的双面绘图功法。

听说是靖北侯宋平芝的小孙女宋鹂特制的画图之法。

看似是普通无奇的山水图,实则暗藏玄机。

他跟随靖北侯这么多年,看过许多幅军事要图。

只有这幅印象最深。

所以当他在灯下认出这半幅图时,无不感到震惊。

躲在青县苟且偷生这么多年,他时常擦拭那把陪自己征战沙场的宝刀。

壮士暮年,友伴尽逝,他却连断一件替考案的勇气都没有。

那半幅图像是昔日宋平芝敲打他时所用的桃木枝。

“冯县令?”

身侧记录的师爷叫出了声。

升堂许久,冯玄冰却未让周七开口,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冯玄冰这才正过神色,清了清嗓子。

“周七,你说马家小公子马四郎偷换了你的乡试试卷,可否有证据?”

周七听闻,忙上前。

“草民曾与马四郎同在书堂温书,字迹差别可谓是天壤之别,乡试结束那日,草民曾在茅厕旁亲耳听见,马家管家同监考官的对话。”

周七说到这,语气急促起来。

“那考官说,他定会在这一批人中,挑出一份绝佳的卷子来,冠上马四郎的名字。谁曾想,挑出的竟是我的试卷。”

他也不知是该感激他们瞧上他的文采,还是该感叹自己空有一身才华只能做富贵人家的替考。

“口说无凭,你凭何向我泼脏水,我家管家从未同什么监考官交涉,你这般胡言乱语,我大可以也状告你。”

马四郎一拍椅背,冷笑着站了起来,语气戏谑。

“就告你个蝼蚁之辈妄图污蔑世家大族。正好今日在这高堂之上,还请青天老爷和诸位乡民做个证。”

“你……”

周七被这幅无皮无脸的模样气的脸色煞白,他抖着手指向马四郎,如鲠在喉,竟不知如何开口。

马四郎神色轻蔑,轻轻弹了弹身上尘土,斜睨道。

“我可是清阳马氏的族人,我们马家位列世家之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之地过活呢,你说那张试卷是你的,便就是你的?没有物证没有人证,空凭一张嘴。我还说这卷子就是我自己所写呢。”

“那若是对比字迹呢?”

周七上前,垂在两侧的手被他握紧成拳。

“对比字迹你敢吗?”

“对比字迹又有何用呢?当今圣上选拔人才,乡试不过只是个幌子,等我去了云京,凭我的家世和行状,当个官绰绰有余,至于你,你得罪了我们马家,就算那试卷是你所写,又能如何?”

马四郎坐回椅子上,动作懒散地打了个哈欠,状似泼皮无赖。

他如今在青县父母官冯县令的面前,都这般放肆无礼。

不难想象平日里,是如何骄奢淫逸,池酒林胾。

“马公子,你说那张试卷是你所做,那小女倒想请教一二。”

颂藜抬眼看着马四郎,她嘴边笑意淡淡,那双眼眸宛如点缀月光,皎皎如华。

她走上前几步,语气愈发轻柔。

“我听闻圣上为了选出人才,特让司正大人设置卷题时,多用论题,以证论辩。既然这份卷子是马公子自己所做,不如还请您与周公子一道论辩,题就由冯县令来出,如何?”

底下百姓听到这话,都觉得有理,也跟着附和道。

他们这些人饱受马家摧残,只敢怒不敢言,虽然嘴上嘲讽那周七小子不知好歹,胆大包天,心中却有几分佩服。

他们不懂文人墨客那些道理,也不懂为官之道,只希望恶人自有恶人磨。

“你们……你们跟着瞎起什么哄?”

眼看那群人阵势越来越大,马四郎被激的恼羞成怒,径直闯到颂藜面前,试图给她一巴掌。

“你这个臭娘们,谁给你的胆子质疑我?今日我若不好好教训你,我便不做马家族人。”

还尚未挥手,身后突然被一股力扯住。

没看得清来人,只觉着有人扭过他的胳膊,随后听见“咔嚓”一声。

“啊!”

一阵凄厉叫声后,马四郎疼的目眦俱裂,哪顾得上形象,只在地上来回打滚,嘴里愤愤嘟囔着。

“你谁啊,竟然敢打我!”

晏回似笑非笑地挑眉,垂眸瞧着地上打滚撒泼之人。

他慢条斯理地合拢折扇,扇面泼墨,松香入画,腕骨如玉,姿态优雅,语气不急不慢道。

“在下,云京小晏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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