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晚池斋的大丫鬟含烟捧着红漆描金托盘进到思雨园时,天边霞光万丈,远处墙头似乎有道黑影掠过。

这上京城谁人能胆大包天到在裕安王府飞檐走壁?

她揉了揉眼睛,只当日光晃了眼,望着托盘里的玉色绣蝶纱裙和几只螺钿脂粉盒,扣响了简陋的木门。

“香香姑娘,殿下请你去赏荷呢,我来替你梳洗打扮。”

“如今越来越懒啦!小心我跟殿下告状。”

“还生殿下的气呢?殿下让人备了你爱喝的甜汤呢。”

“进来啰。”

含烟推门一看,屋里空无一人,青色床帘高挂在铜钩子上,软枕上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碧竹绡纱裙与柔粉衫子。

她侧眸一看,裹伤口用的纱布被随手扔在角落里。

一阵不安袭上心头,她手头一抖,盘中珠钗环佩、胭脂香粉散了一地。

她也顾不上捡,转身往外头跑去,哪知刚出思雨园,迎面就撞上了岚夫人一行人。

裕安王尚未婚娶,岚夫人是府中为数不多几个有名份的女子之一。

据传闻所言,夫人出自靖州书香门第,七岁时家中因犯罪被牵连,自此沦落娼门,所幸两年前遇到了他们王爷,自此住在府西侧的善岚轩。

这日岚夫人着一身黛蓝色隐花裙,玉色小团花帔子绕过肩背,垂在身前纤细的手臂间,鸦发挽作灵蛇髻,簪一支简约的银梨花簪,丹唇一点海棠色,眉心贴一瓣鱼子花钿,似是无人山谷间独自绽放的一株幽兰。

夫人身后跟着贴身侍女阿碧和在善岚轩守卫的侍卫陈六。

阿碧手捧一张托盘,上盖一条素白丝绢,下头放着的隐隐是叠话本子。

看她行色匆匆,温婉如水的女子捏着帔子的尾端,眉眼含笑,“含烟姑娘,怎么了这是?香香闯祸了?”

“回夫人,香香姑娘不见了,王爷正找她呢。”含烟俯身施了一礼,挪步欲跑,哪知一只素手率先覆在她的胳膊上。

岚夫人菱形的唇浅勾着,“那丫头好动,准是去花园荡秋千了,让阿碧替你去寻,寻着了直接送去晚池斋,让王爷好好训训她。”

“前日你夸我那胭脂的颜色好,昨日我差人往西市胡商那里又买了两盒,随我去取吧。”

她和佩雯几个是殿下近身伺候的人,平日这些个夫人姑娘们欲要打听殿下的消息,私下里免不得偷偷巴结她们。

她见阿碧匆匆去了,一时不疑有他,任夫人搭着她的手,一并往善岚轩的方向走。

脚下刚走几步,含烟猛然回忆起阿碧手里捧着的话本子,顿时开了窍——不好,岚夫人和香香姑娘是一伙的。

“哎呦。”含烟捂住了肚子,“夫人勿怪,奴婢突然腹中不适,胭脂下回再取吧。”

她转身挣脱岚夫人的手,急急向今晚设宴的花厅跑去。

望着含烟仓促而去的背影,幽若清兰的女子眸中闪过一丝冰冷,朝陈六递了个眼色。

含烟跑在铺了青石砖的路上,过了松鹤院,上了石桥,跨过长廊抄近道而行,见后头无人追来,稍稍松了口气。

香香姑娘招人喜欢,岚夫人年长了几岁,素来如亲妹子般疼她,那些话本子必是给她解闷的——但香香姑娘出自田家,是不认字的,有阵子王爷还教她写名字来着,怎么都教不会,

她立马想起这两天在思雨园外看守的几名侍卫,膳房里每顿皆由仆妇验了几遍的饮食,王爷阴晴不定的脾气——而今燕、梁两国南北对峙,细作刺客往来不绝,香香姑娘恐怕不是个简单的农户之女,王爷已对她起了疑心。

而刚刚岚夫人有意帮香香姑娘打掩护,可见她也是他人安插在王爷身边的眼线。

这其实也不奇怪,王府内美人如云,又名份的、没名份的,数都数不过来,又有多少人别有用心?

含烟心里一阵后怕,心烦意乱地理着头绪,全然未注意到前方拐角处候着的黑衣人。

高大的身影霎时挡住去路,木棒一挥,剧痛随即袭上头颅。

她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天际霞光万道,大慈恩寺的钟声传遍了整座上京城。

凝香骑在衡芳馆的墙头,借着墙边的一棵大树,侧身躲避下头巡防侍卫的视线。

齐整的脚步声逐渐远逝,她刚探出个头,只闻一声厉喝,“谁在那里?”

她眸色一暗,手伸向插在靴子里的匕首。

“原来是香香姑娘啊!”

她听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小心翼翼侧出脸,见院墙下站着个穿着侍卫服的紫色脸膛汉子。

她堆了笑,“张大人,是你啊!”

侍卫面上一红,摆摆手,“什么大人啊,姑娘叫俺张赫就是了。”

“姑娘怎么趴墙上呢?打扮得跟男人似的,俺还以为闯进来个小毛贼呢!”

凝香正思索怎么扯谎,张赫眯着眼睛笑道:“俺知道了,姑娘是想给殿下个惊喜。这样打扮倒也别有韵味。”

她见张赫一脸“我懂我懂”的笑容。擦了把汗,尴尬地跟着笑。

“姑娘小心别摔着!”张赫竖着长茅插着腰,“小阿弟在府中可还住的惯?”

凝香蓦地一惊,“我阿弟几时来了?我怎不知?”

“管家昨日命我们兄弟几个去小锣村把你的阿弟接来,说是姑娘许久未归家,想阿弟了。”

凝香暗道不好,她原不是细作,每次来上京看望月儿,为图方便,便扮作谢氏在上京安插二十余年的一名线人老五的女儿,当日误打误撞遇上了萧瑾,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这农户之女演到底。

萧瑾既背着她派人抓了那线人的小儿子,如今怕不仅她漏了马脚,整个上京的谢氏谍网都危在旦夕。

不能再耽搁了。

她扯了个笑,“我记起来了,前两日我受伤时向王爷求了恩典来着,那日爷心里不痛快,我没留神撞了枪口,没想他把人接来了,却不告诉我,正好我现在去晚池斋瞧瞧。”

张赫点头,转身离去,刚迈出五步,忽然想起刚刚香香姑娘要跳墙的方向似乎和去晚池斋的路是截然相反的,正要回头指路,一道灰色的身影如风般扫过。

他脖侧随即传来一阵钝痛,高大的身材晃了两晃,倒在了地上。

凝香冷脸甩了下胳膊,转身欲跑,没想撞上个穿蓝衣的小鬼,磕得耻骨生疼。

是六皇子!萧瑾的同胞兄弟萧宏。

凝香斜了眼地上躺着的张赫,眼睛微微眯起,右手在背后握成拳,缓缓朝着年仅九岁的六皇子走去。

余晖将萧宏那双清澈的大眼照得如同盛满碎玻璃的池子,光影闪烁,浮了满满的泪。

萧宏嗫嚅道:“姐姐……”

凝香将拳头捏得咯咯响,她又想到了之前失手杀的那个小孩!

她怎么就是狠不下心来朝着小孩动手呢!

凝香狠狠叹了口气,咬牙转身向着侧门跑去。

罢了!放你一马!

风扫过满地落叶,萧宏伸出一只想碰却不敢触碰的手,目送着那远去的身影,全身瑟瑟地抖着。

“姐姐……你为什么不记得我了?”萧宏兀自摇头,望着摊开的掌心上那块鲜红的胎记,一滴泪顺着饱满的脸颊滑落,“为什么我总是晚了他一步?”

*

落日洒下漫天金光,微凉的晚风吹起叶青色的裙摆,晚池斋的大丫鬟佩雯缓步走在长廊之上,沿路不时遇到小厮婢女捧了瓜果肴馔、花卉香茗,朝着今晚夜宴的花厅走去。

懒散的视线向西越过水面,见到几名晚池斋脸熟的高官,身着便服,打着羽毛扇,捋着长胡须,在青衣管家的带领下游览新建的斐翠亭。

今日灯火上的稍早,排排灯笼在风中轻舞,令人生出如梦似幻之感。

她瞧了眼托盘里呆愣愣的红眼兔娃娃,忍不住替他们殿下害起了臊。

过往他们这爷虽风流,骨子里其实冷情得很,从不留旁人在晚池斋歇下,何时对人用过这些心思?

到底是情窦初开,这几日闹了别扭,成天耷拉着个脸,连名字都不许提,自个儿出门在外,心里倒一直念个不停。

明明含烟已经去请人了,还舍不得人家晚半刻知道他的用心。

一个是薄情寡义,一个是天真烂漫,真是冤家。

香香姑娘刚来的时候,她们几个都猜殿下八成是要把个傻姑娘的心伤得透透的,哪知一下子过了半年,这人还真转了性。

日里要见,晚上也要见,殿下自己倒大有栽进去的架势。

左右含烟带了人是要往这条道上走的,她索性偷会儿懒,在廊上站着等她们。佩雯于是靠在一旁的栏杆上,眯眼眺望着金光跃动的水面。

晚风宜人,锦鲤悠游,她伸了个懒腰,自身侧经过的小丫鬟手捧的碧玉碟中捻了颗葡萄吃,回身时,视线猛然落在斜前方长廊下方石洞里一个鹅黄色的东西。

那里藏了什么?

佩雯浑身一激灵,放了托盘,手攀着栏杆,狠狠心越下长廊,撒腿往那石洞跑去。

一接近那石洞,最先引起她注意的就是两只熟悉的杏色绣花高头履。

她蹲下胡乱扒拉了几下堆叠的落叶,露出了张煞白的面庞。

她大力晃着含烟的肩膀,同时探出头大声向长廊上往来的人求助。

“含烟,含烟,你给我醒醒!醒醒!”

*

晚池斋的长廊下置了张低矮的小几,凉风习习,裕安王萧瑾跪坐在蒲团上,一手执着青瓷茶盏,一手衔着棋子,正静心与自己对弈。

暗金的日光下,男子一袭玄色云纹织金锦袍,身姿挺拔,俊朗非凡。

镂空银质香炉上轻烟袅袅,暗香涌动,萧瑾按了按眉心,扔了棋子,心道眼皮子怎么跳个不停。

看了眼青铜盆里用冰块镇着的甜汤瓜果,他想着不若去一趟思雨园哄一哄那个丫头。

那丫头虽是南朝谢氏的人,但就她那傻乎乎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碟烧肉就能激动一整宿,能从他这里弄到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一天到晚除了睡觉就是发呆,街上的乞丐都比她勤快几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在他身边也呆了不短时间了,光见着她长肉,脑子一点都没长,连写他的名字都教不会,便是借她十个胆子,谅她也不敢害他。

倒不如——留在身边,威逼利诱着,说不定他日能为他所用,反过来为他套取谢氏的机密要闻,钓出一条大鱼。

煮熟的鸭子飞不了,算账的事来日方长,她骗了他这么久,总是要一并讨回来的。

今日他且去迎一迎,算是给她个台阶,晚间再哄一哄,也莫让远在燕京的谢安乱了阵脚。

萧瑾想透了,搁下茶盏,撩袍起身,恰在此时管家陈默一身蓝衣,步履匆匆来了廊下。

“王爷,不好了,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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