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时分,督主和夫人一齐风尘仆仆地回了府。
进了院子,秀水迎头吩咐又加了几道新菜。姜杳望着满桌子的菜,笑眼盈盈地落座。
梁应渠平日对吃食不太在意,见她倒是很高兴的样子。
姜杳觉察到他的目光,放下筷子,露出些腼腆的笑意问他:“我们是第一次坐下一起用晚膳?”
“嗯”,他沉吟:“成婚后应是的。”
梁应渠听到她这么问,心中确实有些意外。平日里,金管事和秀水常常念叨他往夫人处走动,莫叫新妇好等。他从未上过心,其中不乏是姜杳依由他躲掉姜府的指婚,对他更是谈不上感情和期冀的原因。
但是在泾州时,他们几乎是时时黏在一起。梁应渠向来不讲究,午膳总是随意地在街边铺子买些馒头包子充饥,姜杳虽然嫌弃,但回回也买一样的。那时候她比他小一脑袋的个头,台阶上,田坊里,总要挤在他身边坐在一块吃。
他不愿回忆泾州的事,心里密密麻麻蚂蚁爬似的感受,慌忙挪开眼去。灯烛照在他脸上,照着眉目明暗交织,风清骨逸,眼窝深邃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姜杳没他想那么多,只是满足地感慨道:“真好,和梁大人一块儿用膳,菜多!”
梁应渠问道:“我见太子生辰姜府女眷均不在名单内,若是你母亲要去,可以以都督府夫人亲眷的名义带上她。”
姜杳使了个眼色,阿碧上前为他们夫妇盛汤道:“今日小姐还被姜府大夫人叫去,说要让她求您,为姜府的嫡姑娘给安排帖子,小姐都回绝了。”
他顿了顿看她,姜杳看起来糊涂,其中利害却是一清二楚,转头还不忘在他面前邀功请赏。
姜杳自顾自喝汤:“母亲一直体弱,舟车劳顿不便,还是不随我同行了。不过汴京都传,此次沂南之行是要为东宫选太子妃呢。”
他没否认,大概是默认的意思,还问她:“你倒是不给自家姐妹留条高升之路?”
“不留,感情不好,见不得姜如燕飞黄腾达。”
梁应渠怔了一下,有些哑然失笑。
东宫生辰在即,他还有一堆事要忙,又匆匆往书房去了。
梁应渠在游廊行了几步,脚步略有滞缓,似是想到点什么,瞥了一眼,见秀水跟在一旁。
秀水领会地问:“有何事?主子请直接吩咐?”
梁应渠也觉得自己难为情地可笑,对他说:“拿些外用的金创药给夫人送去。”
秀水吃惊问:“呀?夫人受伤了?”
“跟着在茶楼偷听,被兆云兆月当贼抓了。”
秀水抿嘴一笑:“夫人恐怕是多日没见着您了。今早奴才从书房出来的时候,见着夫人正在门口等您,想来是希望同您一同用早膳的。”
梁应渠沉默,虽然姜杳的行程有暗卫时时来报,今日去姜府的事他都知晓,但是这些等在书房门口想要一起用膳的心思,纵是一等一的暗卫,也是难禀报的。夜深忙完了,他斟酌再三,徘徊至卧房院落。
可站在门口往内看,里头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丝毫没有留灯等人的意思。
只有月光皎皎如华,风吹得树叶沙沙、沙沙。
想到白日里姜杳非拿晒了被子,要他早点回来,他不禁笑自己自作多情。他向来猜不透姜杳的心思,他误会她无情,便有蛛丝马迹的真心,他要当真了,又从来只会是一场空。
*
太子出生于春分,春和景明,万物复苏。
是以三月初,备仪完毕。
监琮阁接到御旨需提前到达,连带着家眷也需提早一齐赶过去。梁应渠更是忙得脚不着地,自那次共用晚膳后又是好几日不见踪迹。他们府上一行车马从晨起候到午后,误了时辰,为了脚程快些,最后只得连夜赶路。
沂南猎场离汴京约二三十里,夜路好走,却也走不太快。车轮压在初春湿露露的土地上前行,偶尔碾过几片碎石地颠簸几阵,也是静悄悄的。姜杳掀起帘子往外看,夜幕低垂,乌云避月,星光稀少而明亮。梁应渠策马走在前头,直挺挺地立在马背上,象牙白色的缎面在夜里如水一般。
她靠着看了有一会,低声喊他:“督主。”
夜路安静,其实除了自己,余下的人都忙着专心赶路,她却仿佛是怕扰了人清梦般压低着声量。
梁应渠放缓了缰绳,马蹄声随之缓慢,他微俯下身才能看清她的脸,也是轻声回她:“怎么了?可是有不适?”
她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我们天亮前能到吗?”
他直起腰,往正前方的路看了看,又矮下身子对她说:“大约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你若是累了,将中间的茶台折起来,可以躺下小睡一会儿。”
姜杳不困,好奇问他:“那你呢?你不进来休息吗?”
车马檐上挑了盏灯,跟着步子晃悠,光线模糊得紧。姜杳将下巴搁在靠窗格的雪白手臂上,眉眼恍惚,似是有些惆怅,但又看不真切。
他匆匆收回目光,直回腰目视前方。行马速度仍是缓缓的,与姜杳的马车并肩而行。
梁应渠双手收着缰绳,答她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疲惫而松散:“我就不进马车了,坐在里头影响视线。受令不伴御驾提早出行,为的就是来沂南行宫的路上有什么景致状况,通通记录下来,再由人快马传到巡防营去。”
“陛下明知你是夜间行路,还有这样的要求,岂不分明不叫你睡了?”
梁应渠笑着摇头:“这是我做臣子的本份。你是关心我劳累,还是对当今陛下有诸多不满?”
姜杳心里发虚,但至少此刻是念及他辛苦不假。这人不识好歹。
她转了转心思问他:“我横竖无亲无故的,也没有待嫁拿帖子的姐妹,你给我透个底,围猎通常都是男子参加,这淑妃娘娘如何相看各家千金呢?此番可有什么新奇事?”
梁应渠挑眉:“你的妹妹姜如燕,和她母亲已经求上了永府的大夫人,明日就要一起过来了,你不知道?”
姜杳望天感慨:“上赶着的买卖不是好买卖,她们就不明白嘛。”
梁应渠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见他不说话了,聊了会儿功夫,兴许是该不耐烦了,她便不再自讨没趣。夜更深了,月牙从乌云后出来,照在路上,像铺了银霜。姜杳放下毡帘,马蹄声仍在耳畔。梁应渠的马仍然缓着脚步跟在她的旁边,并肩而行让她安心,便闭着眼打盹起来。
车轮滚滚,她恍惚间察觉车马停下。
以为是到了,但也没有人唤她下车。半梦半醒间听到外头有侍卫问话,听不大真切。只听清了梁应渠的一句:“里头是我刚过门的夫人,这会儿应是睡深了。可要过目?”
她耳门好,听得出大约是在沂南的护城河城门处,等待侍卫下吊桥。姜杳暗想,梁督主这哪是询问啊,分明是威胁。
侍卫的声音一听就是吓坏了,忙道:“不必了不必了,督主慢走。”
再往里稍走了一程,也就到了沂南猎场的行宫住处。
被扶下马车后,姜杳很快和记忆里对上了号。
她打小和父皇四处游山玩水,自然来过,只不过每次都是夏日来。往常天气开始炎热时,父皇会应许她们母女私下出宫避暑,慕容沛忠事务翻忙,最多呆上两日,姜杳也乐得自由自在。
沂南行宫是旧宫,昭平第一任皇帝就修建了此处。奈何那时国库充盈,一代代皇帝轮下来,九如山、燕山、香北都设了围猎场,也都兴修了各自便好的行宫。沂南离汴京距离近,却不够新,反倒被常被遗忘。
行宫虽比不上大内宫殿,但也气派。天子与东宫居正殿,东西殿则是妃子与其他皇子公主。随行的臣子及家眷是在行宫外缘的院落。院子的分配也有讲究,官员在朝品级越高,离行宫正殿越近,也就意味着离皇室亲眷越近。
梁府分配到的院子与行宫正殿只有一个花园之隔,与帝王、东宫成三角的分布,除了地位尊崇,深受信任,这也意味着此次出行,梁应渠几乎要随时候召。
秀水拿火折子引了火,又分了几盏手提灯,一行人浩浩荡荡入院。
都督府来的人多,但亲眷却是没有。一位无亲无故,另一位家眷已经求到了别处。他二人放着上好的三道房间——西殿一间,东殿两间,就算要轮流住都不成问题。姜杳和阿碧困得哈欠连天,跟在后头走,最后挑了东殿的厢房。外头人多口杂,梁应渠心领神会地在隔壁的房间宿下。
金管事领着一众奴仆,卸下几个大箱子往后院过去了。姜杳站在门口,睡眼惺忪地想到了什么,喊住了金管事,叮嘱道:“沂南山多,夜里会比汴京凉得多,明儿一早就记得领好香炉炭火。饮食上要打点好膳房多领些蔬果,后几日围猎开始荤腥太重,那时候再领就太紧俏了。”
金管事悉数应下,心下却感意外。此话都是经验之谈,督主多伴御驾,先前嘱咐过**不离十的。没想到夫人竟也清楚,想来是对掌管府中之事上了心,真是好事啊。
梁应渠站在厢房门后听了个明白,径自陷入沉思……自己的夫人看起来对围猎场很是熟悉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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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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