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行止

桑巫江是水路要道,南北通的水路靠的都是它。哨船在江面四散游开,随着宝船起帆,一行就离港往下走了。

从甲板的围栏处看下去,棕黑色船头前窄后宽,如一刀利剪,驶过江面就划拉开了口子。

秀水跟在两位主子后头,扯着嗓子介绍:“夫人,这从甲板往下,就是三层的船舱。您和督主就宿在最高的这层。这层房间少,布置也开阔,届时您就是懒得动弹,躺在床上往外看,景致也很是不错。”

姜杳牵着梁应渠的手,下了阶梯。

船舱内的过道,昏暗狭长,难以两人并肩齐行。姜杳便错开半个身子的距离,随在他身后进了船舱内。姜杳以为下了阶梯他马上会松开手,但是他好像也在等她先松手一般。

他们俩走路都很轻。寂寂的夹道里,一路沉默,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两人手指虚虚扣着,并不说话。

明明是已经触到她的手了,可只要她指尖微微一动,他心头就重重一跳。他突然想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渴望的心情像船底下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高涨,难以平息。

他问自己到底想如何?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还是担心兆云兆月回秉了坏消息后不得不动手处理她?莫非泾州那几年还有了些温存在?

秀水和阿碧各为其主,昨儿个夜里各自还担心两人怕是闹到兵刃相见。今日跟在后面,只觉得气氛窒息,令人摸不着头脑,也不知该不该跟上。

姜杳自己也有些闷得慌,说不上来心里哪里不痛快。

看到眼前的雕花黄铜手柄木门,像是看到救星:“这便是我的舱了吧?”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往眼前右侧的黑木门一指。笑嘻嘻地将梁应渠落在身后,推开门,一个闪身就进去了。

“是的。”秀水赶忙上前,进到屋里将窗子打开。

外头的雨停了,江面碧波荡漾。

姜杳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督主的舱房不会寒碜,那是自然。但走进一看,竟然丝毫不逼仄,且是打通了三间寻常舱房的大小。从前出行就是母妃的舱房也没有这般大!

当年父皇一个,皇后一个,贵妃有两个,再加上四个妃位,及膝下的皇子公主同住一层。真没想到,主子多了,位置倒是少了!反观他梁应渠——她四周环顾了一番,床是由两张窄床拼成的,桌椅柜橱皆是考究细致。稳稳坐着这监琮阁的第一把交椅,阔绰成这样,真叫人小看了。

“那督主的舱呢?”她没细想,便直接问出了口。

秀水愣了愣,将话说得很是婉转:“回夫人,这层虽大,能住人的就三间,隔壁是督主的书房。另两个小屋是近身伺候的奴婢住的。这船上到底是人多口杂,再去安置一张铺子怕是不便。”

梁应渠却没什么表情,问她:“你觉得不方便?”

她讪讪道:“怎么会!这江上风高浪急,我巴不得能与您住一块儿,也好有个照应!”

虽说她和梁督主现在总有点怪怪的。住一起这事儿,倒也怪不了什么,自己能跟着来就不错了。自己母家来人的时候,他就顾忌自己颜面搬在一间住。这会船上下都是领他命的下属,她却大剌剌地去底下住,没得下了他的面子。让人说了闲话。

姜杳有时跟着底下人拿腔拿调地恭敬称您。回回听得他眼皮发跳。

梁应渠想叮嘱她几句晕船的事儿,又觉得多余,叫她早点歇住,就领着秀水往外头去了。

他站在船头,秀水站在他身后的半步之遥,往后是六位佩刀侍卫。雨虽停了,天色仍旧黯淡。船头风大,呼啸着卷起他官袍的袍角。他在等确认姜杳身份的信件。

水路从汴京往南,越往南境走,雨水丰沛,河道也越来越深。起初几日走不快,但方便汴京传信过来。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船尾的哨船上接了信,差人摆了船靠近。

探子快步爬上甲板,递过来一支短小如拇指般的竹筒。

梁应渠早知道里面是什么。真拿到手里了,不自在的感觉强了几分。

兆云兆月传回来的密信,姜杳母亲的名字确实出现在潇婕妤还做答应时,期满出宫的宫女名单内。在册记录的去向也确实是“离京往北”四字。但生父身份探不见虚实,北境商队众多,出了边境也探不到消息,也如所料。

船舱内,阿碧当心隔墙有耳,整理着被褥衣服,只敢囫囵打着暗语问:“小姐,您不担心吗?督主那日似乎疑了你……”

姜杳坐在榻上,不以为然:“担心也无用。”

早在大婚前日,母亲叫她去冬梅园时就已交待了这番说辞。潇婕妤心思纯善,能在慕容沛忠身边安安稳稳地做宠妃,是她一手带上来,也是她容下的。后宫之中,多得是尔虞我诈,利用也好,结营也罢,母亲终究是保全了她多次。

于是潇婕妤从被母亲注意到,宫里就已经被安排了人。由着姜杳给出去的那个名字和身份,便是安插在潇婕妤身边的“自己人”。只是怎么都没想到,潇婕妤一生都对母亲心怀感恩,从未背弃。安插在身边的自己人,最后阴差阳错派上了这样的用场,真是造化弄人,命运无常。

正想着,船舱窗外的水天相接之处,涌起浓浓黑云。顷刻间,潮风四起,雨势骤急。午后的天色暗如昏夕,窗头雨帘潺潺,江面似坠线了的珠子,大小错落,溅起朵朵水花。

梁应渠眸色如天光般晦暗不明,将竹筒攥紧在手心里,不知该舒一口气,还是更疑心。

秀水站在身后给他撑着伞,急道:“督主,船头风大,进去避避吧。”

梁应渠问:“还有多久到广昌县?”

秀水回他:“往常就算一日不歇,也要五日。照这个天儿,说变就变,再加上补给些东西,需要停靠,咱们约莫七日后能到就不错了。”

梁应渠颔首:“停靠的安排呢?”

“咱们这次是奉了御旨,光明正大南下。咱们监琮阁督主您面子大,沿途有渡口的州县都已经传来邀帖,说是请督主能赏光歇个脚。”

别说梁应渠,连秀水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最近的州县是?”

秀水顿了顿,小心回答:“督主,最近的渡口是柳州,柳州的知府早就应了响,巴巴地盼着您过去呢,但是柳州渡口小,咱们宝船一停怕要扰了民。要说还有哪儿近,就属泾州了,这地儿您比我熟悉,倒是个停靠补给的好地方。而且……夫人和您也都在那儿生活过,夫人下去熟悉的地方走动走动,也可解解乏。”

提到泾州,梁督主脸色果然微微变了变,回身往船舱走。他身量高大,迈得步子也大,秀水一小个人,小跑着才将伞够到他,伞边滑落下一阵水帘。

他声音辨别不出心情,只是淡淡的在雨中传来:“通知下去,靠泾州歇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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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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