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拘礼”,宣青川温和笑道:“我临时叨扰,希望不要搅了你们的雅兴。”
晚膳的气氛相当不错,君臣和睦,又有红袖添香。
梁应渠素来吃得不多,也鲜少饮酒,但顾及君臣之仪,除了面对宣青川太过紧张的杳杳,大家都喝得不少。
秦老脸上泛着酒醉的红光,抖了抖宽大的袖口,朝太子行了一礼,起身出去透透气。
秦清秋也跟着起身道:“父亲,我随您一起吧。”
膳厅的门开着,可以看见秦老和秦清秋就立在檐下。月亮只有一角弧线,星光点点,凉风徐徐吹了进来。
秦老挥挥手道:“梁督主。”
宣青川立即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梁应渠望向杳杳,她也大方地摆摆手。他便同门外的秦老交谈了几句,声音不大不小,听不真切。
谈了几句公事,秦老抱拳道,老人家身子不便,先离开一会。
只余下梁应渠和秦清秋二人。
梁应渠还没开口提议回席,便听到秦清秋问他:“汴京城的夜空,星星有这么多吗?”
秦清秋没有看他,抬头专心地望着天上的星星。
他淡声道:“我没有注意过。”
秦清秋朝膳厅内唤:“杳杳,要出来一起吹吹风吗?”
秦清秋在薄薄的月光下,脖颈儿细细长长的,像一只白天鹅。杳杳看着她,愣愣地摇头。
梁应渠心不在焉地转过头时,杳杳已经继续低头用膳了。
饭桌上只余宣青川和杳杳。
跟在太子身边侍候的小太监,提溜着酒壶,见杳杳把杯底的酒喝空了,立即上前一步给她添上。杳杳持着酒盏犹豫了一下,她只是想喝完不再喝罢了。宣青川从她手里把杯子接过来,喝了干净,再将酒盏倒扣在桌上。
姜杳对宣青川点点头,对他的体恤表示感谢,但没有笑。
小太监则是吓了一大跳,立刻跪地请罚。
杳杳开口替他说了句,算了吧。
杳杳再清楚不过,太子用膳自有一套规矩,旁人的吃食酒饮都是未曾验过的。今日是犯了大忌讳。
宣青川顺从地示意小太监起来。
秦清秋看了若有所思的梁应渠一眼:“要不我们坐回去再吃点东西?”
“不用了。”他忽然觉得和秦清秋站在这里也不错,风很凉爽,他胸口有些发闷。
秦清秋很聪明,话却不多。更要紧的是,梁应渠认为自己此刻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
“你今日心情不好?”
梁应渠没有回答,只问;“你要南下做什么?”
秦清秋笑了笑:“我以为你知道,这是个借口。我父亲一直看好你。”
他顺口问:“那你呢?你就愿意听父亲的安排,跟我们的船?”
“你确定你想听这个答案吗?”
梁应渠动了一下嘴角,接不了这个话,索性沉默。他倚在围栏的暗处,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树影在地上晃动,夜里有了春日鲜花盛放的暗香。
宣青川问她,是否也要去外面走走,他可以不叫人跟着。
杳杳又摇摇头。
“今日发生什么事了?”
她轻轻道:“想母亲了。”
杳杳想到母亲的提醒,心中如一团乱麻。
“听闻她前几年身体不好。”
她警觉地抬起眼。
宣青川望着那对机警又雪亮的眸子,像是俯身去摸小猫,它却立刻竖起了汗毛,往后退了一步。他摇摇头,本就难见一面,轻轻叹了口气:“你信不过我,我不提就是。”
杳杳不置可否,往屋外那对人的背影瞥了一眼,忽然问:“听闻陛下有意将秦清秋许给皇子,你也是皇子,你觉得秦小姐怎么样?”
“秦老知府想给他二人说媒?”
杳杳低头一笑:“你也看出来了。”
宣青川轻声笑了笑:“你是为这个心事重重,那我倒放心了。”
杳杳抬头看他一眼,不明所以。
太子压低声音道:“我怕是因为今日我在,你不高兴。”
“我没有。”她回答得过于认真,让宣青川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也只能凝重地替她想问题。
“你是梁督主明媒正娶的妻子,要纳侧室自然要经过你同意,也要梁督主喜欢。”宣青川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替他说了句:“我以为,他对你是有那份心思的。”
杳杳想了想,摇摇头认真地说:“我从小就知道,秦清秋是他喜欢的类型。也许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其实我也喜欢秦小姐。”
太子轻声笑了出来:“你可比我想象的大度多了,那你喜欢梁督主这样的么?”
“我?”杳杳怔了怔,没料想过太子会问到自己头上,含混地抬起笑脸道:“我喜欢的夫君得有着高官厚禄,梁督主很是符合!”
“高官厚禄?”宣青川哑然失笑。
“这样我母亲在姜府就能扬眉吐气啦!”
*
秦清秋轻声邀请:“西苑有一株海棠,你过来秦府议事,鲜少有机会往那边去。现在正是开的时节,若你愿意,我们倒是可以散步过去看一看。”
梁应渠也没什么别扭的,跟在她身后走去。
海棠树在西苑深处,行至游廊尽头,便可见到门洞露着的半树的枝桠。夜色里的深深府邸,有了这柔和的一角变没那么刚硬。也不知是谁添得这神来一笔。
他站在树下看,花朵粉白色茸茸一片,在漆黑夜里似遗世独立的画卷。与当年西邻巷院子里的杏花似的。今年的天儿暖得晚,连着花期也是迟了一些。枝上密密地还挤着许多花苞未开,连着再暖和上三五日,应当都要开了。不过待到那时,他们也已离开了。
杳杳的余光再往外看时,秦清秋与梁应渠已不见踪影,望出去只余一弯窄窄的阴月。
那日从市集回来,她问过梁应渠,为什么不带上秦清秋。
他试探性地想从她脸上找到这个问题背后的情绪,但他没有找到。只是说,秦清秋没什么问题。
杳杳又问,若你觉得秦小姐有些疑点呢。
恐慌像是打在船舷上的水浪,杳杳心口不受控制地狂跳。
梁应渠没有发觉,有些敷衍地打着官腔:“那自然要留在身边,至少看看跟着我们要做什么。”
杳杳听到这句话时,眼前的杂耍师傅正在悬空中转碗。正一个不留神,啪得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她果然没有猜错。
成婚也好,带她南下也罢,他留自己在身边,都不过是因为怀疑她。
当宴席散时,他们一前一后往府门口的马车走去。
梁应渠伸手拉她上车,杳杳晕头转向,一脚踏了空,自己不好意思,低低地笑了一声。
在泾州这是第三次了。
他蹙眉拉上她,径直往里坐下:“你何时又喝了这些酒?”
“向太子辞行,最后喝了两杯就开始头疼。”
杳杳声音含混,好好走着路,腿一直晃。进了马车车厢,索性在座椅上爬去坐好。
梁应渠啪得放下车帘,注视着她,不满她的危险举动。
“少拿腔拿调的”,杳杳笔直坐好,感受到他的目光,别过脑袋,闭上了眼道:“你就不要想着训我了。我可是在为你笼络东宫,留条后路。不然,待来日那王位换了人坐,你就等着被千刀万剐吧。”
梁应渠语塞,无奈摇头。
马车里安静得像是睡熟了。他以为杳杳耷拉着脑袋睡着了,没料到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睁大眼:“如果我们听秦老的带上秦小姐,再邀请上姐姐秦梦,她们会在船上为了你姐妹反目吗?”
“无聊。”
“梁督主的魅力可真大呀!”她伸直双手,像在比划一只巨兽。
马车停了。
他把她的手臂扯下来,牵她下了马车。
从杳杳去望月楼开始,说怕影响他休息最后耽误办理公务。
她顺理成章地不与他住在一起了。
他将杳杳送到门口,她没打开门走进去,只是背贴着门立着,毕恭毕敬说:“早点休息。”
梁应渠笑了笑:“礼貌上了?”
“你可真麻烦。”她颇有怨言。
他犹豫了一会,问她:“杳杳,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她错愕地抬起头,很快眯起眼,酒意直冲脑门,视线模糊:“我说了呀,想让你早点休息。”
“你若是不着急睡,我叫膳房给你煮醒酒汤。”
杳杳急了:“那怎么行呀,三天两头地让人不睡觉,给我煮醒酒汤,阿婆们该恨上我了!”
“你也知道。之后别再喝那么多了。”
“我要是再喝呢。”
“……”
她轻轻地问:“你要杀了我吗?”
杳杳刚问出口,自己身子震了震。
梁应渠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目光倏然收紧。杳杳有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嫉恶如仇,也爱恨分明,明媚地像一株强劲的小花小草。而她又没有看上去那么天真烂漫,在很偶尔的时刻,会展露四两拨千斤的圆滑。
而眼前的杳杳,轻飘飘地说着玩笑话,却有一些恐惧,还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悲哀。
他突然明白,她想要问的是什么了,但他没有回答。
二人立在房门口,一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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