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地方远离主街道,不那么热闹。
前路无声,夜色很静。
只有地面上回想着他们的脚步声,积雪未融,踏上去的声音也像蒙了一层尘,不甚清晰。
虞千梨裹紧了身上的皮裘,不紧不慢地开口:“小霍将军对梁国了解的多吗?”
久没听到回答,虞千梨朝他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霍寒却浅浅笑了,声音舒缓:“公主倒真是毫不掩饰。”
他猜到虞千梨邀他陪同定是有事要问,毕竟他们之间,似乎除了君臣,没有其他的关系,不那么熟识的人一般也不会贸然相邀。
可虞千梨这么直接开口,有些让他……忍俊不禁。
公主直爽,反而显得他的诸多猜测有些不了当了。
虞千梨确实不弯弯绕绕,“因为本公主知道,小霍将军定知无不言。”
她直视他的眼睛,反问:“不是吗?”
霍寒坦言回道:“自然,这是霍寒身为臣子的本分。”
梁国,他其实研究过一段时间。
关于其风土人情,生活习性,以及作战技巧。
一位将军面对他的敌人,自然是知道的越多越有利。
“梁国是一个很残忍的国家。”
这点虞千梨挺认同,只要听了这个梁国四处征战的恶劣事迹与非人手段,怕是没人不赞成。
“梁国的百姓,”霍寒罕见的露出了一点为难的神色,“大概因为我没去过梁国,所以不理解他们的这种情感。”
别说没去过梁国,就算他是梁国人,大概也理解不了这种怪异的依赖吧。
“梁国制毒,他们会以人试药,入药者会短暂失去自己的意识,醒来后与常人无异,但药已入骨,活下来的只有两种结局。”
制药。
虞千梨睁大了眼睛,蓦地望向霍寒,看见他眼里如出一辙的深意。
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件事,这次的世女昏厥一事,极有可能与梁国制毒手法有关。
临安混入了梁国的细作。
夜朗星稀,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二人交换了眼神,不动声色地继续行走。
虞千梨先一步打破了沉默,“何为两种结局?”
霍寒道:“和每人的体质有关,据说梁国也无法窥测是否药成。”他们能做的能做的只有等待,等着时间发酵。
“成者,精力体魄会越来越好,力气智谋远超常人,但身上会散发出一股隐秘的香味。”
但药效总是会过去的,没有了药续命,最后这个人会变成什么样,无人得知,因为成药者少。
“不成,则与常人无异,只是会在某一段时间陷入昏迷,清醒后这就是一具残品,身体素质会越来越差,不能再入药。”
当然,炼药成功的只是少数,梁国不能大肆以人试药,因为制药人是接触药材最久的人,极易遭到反噬,如果不常年浸泡在药缸里,最终身体变化可能比炼药成功的还惨烈。
关于制药人,霍寒解释的不多,这是梁国皇室密辛,北越离得远,能探得这些已是不易。
只听说成药人下场惨烈,但梁国皇室意大笔金钱为诱,仍有大把的人趋之若鹜。
前两日明目张胆的昏迷,显然是有人催化的结果。
虞千梨突然觉得自己还得去一趟济世堂,当下就跟霍寒告辞。
霍寒看着四下无人的街道,本想亲自送她去,虞千梨叹了口气,“小霍将军是当真不知,我们要是再走远点,周围的侍卫都要将整条街围满了。”
霍寒沉思了片刻,失笑道:“还以为那些侍卫只是办事路过,是霍寒大意了。”
虞千梨笑了笑,没解释,突然增加的侍卫确实不是为了来守着自己的,虞茵派的侍卫离的还要更远些,暗卫更是不会轻易显露身形。
但此时守着的,是另一个人。
虞千梨看着霍寒远去的身影,也不出声,很有耐心地等着另一个人露面。
宿云生有些没办法似地从暗处走出,站到她身后,闷闷开口:“公主是何时发现微臣的?”
“宿公子为何要跟我一路?这可不是一个正人君子会做的事。”
虞千梨自然不会告诉他,暗卫要做的事,除了在侍卫保护她不力时出手外,当然要时时刻刻上报周围发生的任何与她相关的状况。
宿云生的踪迹,如果是在跟着自己,那么每次他来时,即便不露身形,也已经处在她眼皮子底下了。
就是他多停了两秒,虞千梨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宿云生不会言明前两日傍晚他的心急如焚,世家女子都昏迷了,那场围炉会本就有意为她设下,他不知她的状况如何,便只能无助地在宫门外守了一夜。
或许更早,在虞千梨因风寒昏倒,在他来临安后见到虞千梨的第一面,那个七夕节时,他就有派人暗中保护。
如果不是手头上的事太多,他想他会一刻不离地守着她。
可是他不能说,他只敢像一个哑巴一样,在每次面对她时,最常做的事,就是保持沉默。
“宿云生,私自跟踪本公主,你这可是大忌。”
可她在逼他开口。
可他不觉得这是错。
“微臣…是公主的驸马,微臣无罪。”他跟着她,他只是害怕她出事,这没有错。
“请公主惩罚。”可要是讨了公主嫌,那就是有错。
虞千梨闭了闭眼,她有些生气了。
“宿云生,这段时间,你别再来本公主面前晃,碍眼。”
虞千梨几乎是有些口不择言了,觉得眼前这个人,总是不按她的计策来,总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姿态。
这几日不知闹了什么情绪,一张嘴又憋不出几个字,好不容易上前了一回,开口就是认错。
“等你学会说话,再来找我吧。”她转身就走了,这一路过来,手一点没暖,心里还窝了火。
宿云生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想跟上去,旁边却冒出了几个侍卫:“驸马请自重。”
他被拦在了原地。
原来这就是惩罚吗?他想。
……
虞千梨步子迈得飞快,这是她第一次走这么急,以前哪次不是懒洋洋走起路来也没姿态的。
因此一到济世堂,几个人都看出了她的表情不对劲。
霍窈率先吱哇就开始叫,但只叫一声,就被李之熙捅了一下消了声,却一步不离跟在虞千梨身后,揣测她遭遇了什么。
她的小千梨,可从来没这么生过气,换句话说,她就没见虞千梨摆出这幅表情过。
嘉阳公主性情随和懒散,不爱与人计较,惹到她了她也只会甩一个眼神过去当做警告,面上从来不见怒容。
霍窈端来一碗热乎的汤圆,舀了一个圆乎乎白胖胖的喂到虞千梨嘴边,“来千梨,吃口甜的,不生气。”
虞千梨含住一口汤圆,皱了皱眉,烫。
顶着发麻的舌尖咽下去,她幽怨地瞪了霍窈一眼。
霍窈也尝了一口,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端错了,旁边那碗才是放凉的,这碗刚出锅。
但好歹虞千梨是没那么生气了。
旁边一老一小的神医父子看了她半天,稀奇了,谁惹的嘉阳公主。
霍窈第一个打听,没能撬开虞千梨的嘴,因为虞千梨觉得这事说出来有些没脸面,还不得被霍窈调侃李之熙嘲笑啊。
李神医笑的和气,却一语道破真相:“是在生心上人的气吧,虞丫头长大了。”
“心上人!?”霍窈汤圆都差点没端稳,李之熙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碗放在桌子上,好险没摔了。
“原来是千梨的驸马,他竟然敢惹千梨生气!”霍窈立马就要起身去质问,被虞千梨拦住了。
“千梨你拦我干嘛?不是他惹的你吗?”
虞千梨搞不懂,霍窈怎么就看出他是自己的心上人了。
连她自己也不懂,是心上人吗?
但她拦霍窈的话却没反驳,只说:“今日晚了,下次吧。”
上元节这几日没有宵禁,方才和霍寒逛的有些偏远了,没见到什么人,回济世堂时又一心没注意周边景色。
虞千梨看了看时辰,这会儿还不算晚,她有点想去看看灯会,可又不愿再走路。
她慢吞吞权衡着,是该回宫休息,还是继续去逛逛?
选不出来,她把问题抛给了霍窈。
霍窈一拍案,领着三人上了街,就只留下两个杂工守着药堂。
以前年幼时,虞千梨记得,李神医就经常领着她们三个小娃娃到街上玩。
每逢节假日,药堂一锁,看病的要找李神医都得上街碰运气。
如今,明明还没过几年呢,她们几个就都长大了。
却还是不见生分,一道上街,去猜灯谜,放烟花,然后把买来的各种新奇玩意儿带回济世堂。
最后都是李之熙整理的,他每次嘴里都抱怨,手上收拾的动作却不停。
虞千梨看着面前猜着灯谜又争起来的两人,摇摇头,无奈的叹气。
李神医看着这一幕倒是很高兴,呵呵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虞千梨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惜阿窈是个迷糊鬼,不开窍,可要人愁了。
虞千梨问了李神医关于那梁国制药的事,不知为何,每次想到这个,她就有点心慌。
李神医给她下了颗定心丸。
他周游各个州,除了救人行医,对于毒之一术也钻研了颇多。
但为何会对梁国的制毒炼药一事有研究,还和虞千梨的母亲——娴纯皇后有关。
当年是他给娴纯皇后诊治的,可他用尽了毕生所学,还是没能把人给就回来。
之后他翻遍医术,开始看大量的有关解毒的术法,这些年总算是颇有长进。
所以对于秦府四小姐中的毒,他还是能解,只是解毒后的身体会如何,这就没有定数了,只能好好养着。
虞千梨问他,为何那时大家都说娴纯皇后是生病了,而不是中毒了。
李神医闻言,笑了笑,没回答她。
他当年也没能瞧出娴纯皇后的死因,那毒太蹊跷了,只会让人以为是寻常的疾病,还是之后他游历时偶然看到的典籍才把病和毒联系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下毒的人也查不出来了,他就没再开口过。
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查不出下毒之人了,说不定还会让虞渊更加愧疚。
虞千梨不同。
李神医知道她的性子,看起来懒洋洋的什么都漠不关心,但其实比谁都清醒,而且对于她在意的事,她很执着,几乎是到了一种不死不休的地步。
也不知道当年告诉她娴纯皇后中毒一事,让她一脚淌进了这趟浑水,是对是错。
周边氛围喜乐融洽,李神医却望着挂满红灯笼的街道,长吁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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