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过去了半个月,日照的时长分毫未减。虽然高耸茂密的杉树林遮挡了部分烈日的暑气,但是山里闷热的环境却依然让人感到倦怠。当然最困扰的,还是每日每夜在耳边萦绕不休的蚊虫。不管怎么用蒲扇驱赶,只要安静片刻,这些小东西又会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钻出来。
如果在名古屋的话,可以骑着自行车去海边兜风,在经营海边小屋的老板那里买一瓶弹珠汽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然后对着海风打个神清气爽的嗝。
然而此时,在这间正对庭院的和室里,只有一架慢悠悠的风扇带来一丝清凉。
那天夜里是一场灾难。半夜闯入老师的工作室,害得老师被书砸中后,还没来得及道歉,就狼狈地逃回了自己的屋子。
“请你马上离开。”
想起那冷彻的眼神,三太还以为会被毫不客气地请出去。他甚至连行李箱里换洗的内裤都没来得及拿出来,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和满心欢喜以为找到好帮手的上原交代。
但是第二天一大早,英麻吕就扯着嗓子“咚咚咚”地捶他的房门。
“三太还在睡懒觉吗?起来工作啦!起来工作啦!”
于是他胡乱拾掇了一阵,后脑勺的头发还不听话地翘着,便匆匆忙忙跟着英麻吕前往了一楼。
理树丸老师早早地等候在这间残留着大正风格的会客室里。他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岁上下,披着有些陈旧的深色和服,舒适地靠在椅背上,脖子上贴着两片膏药,食指和拇指熟练地转动着钢笔。
“这些原稿,可以麻烦你帮我誊写吗?”
正式自我介绍之后,他递过来一叠厚厚的稿纸。上面是这次的新作,大片涂改和补写的痕迹让三太预感到了这几天的工作量。
近距对上那双眼睛,似乎和昨晚并不是同一个人。沉静中带些着些善意,但又深邃得让人琢磨不透。
三太想起小时候见过的一口古井。他曾爬上井边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可再怎么仔细看,黑漆漆的井水里也只倒影出他自己的影子。
“别往里面探太深哦,小心掉下去。”
母亲曾提醒调皮的三太。
于是在夏蝉的嘶鸣声中,三太开始了繁琐的誊写工作。
这是一篇题为《鸩鸟》的小说。
传闻中有一种名为“鸩”的半人半鸟的生物,其容貌之艳丽,其羽翼之华美,这个世界上任何事物都无法比拟。但是鸩鸟的羽毛越是鲜艳,它的毒性越是猛烈。
华族末裔佐藤从荷兰商人手里买来一只长着少女脸庞的鸩鸟。被绝世姿色所倾倒的佐藤,把鸩鸟囚禁在一只纯金打造的笼子里。鸩鸟出落得越发美丽,佐藤对鸩鸟的爱意也越发极端和扭曲。为了讨取鸩鸟的欢心,他不惜杀死数名舞妓,砍下光洁的双腿献给他的心上人。
故事的结尾,爱上佐藤的鸩鸟为了与他同眠,一根一根拔光了自己鲜艳的羽毛。然而听说这件事的佐藤,却无法接受没有了羽毛的鸩鸟,用还未送给她的簪子戳瞎了自己的双目。
拿到稿子的那天,三太一口气读完了这部作长达70页的作品,然后仰身躺倒在榻榻米上,由衷地感叹着理树丸老师极赋艺术性的世界观。
那可能是他永远也达不到的高度,但他也不愿意去深究。那种脱离现实的、颠覆的、崇尚唯美主义的极致美学,是一名只想在现实世界的延伸里感受情感宣泄的文学爱好者所不能理解的。他为之震撼,却无法共鸣。
“能听一下三太对于这个故事的感想吗?”
汗水浸湿背心的夏夜,理树丸老师背对着和室坐在庭院的走廊上,摇晃着蒲扇,问着屋子里埋头疾书的三太。
“老师是想听真实想法吗?”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很敬佩老师在文学和艺术上的造诣,也被故事中人物的魅力所折服。”
三太停顿了一下,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话适不适合说出来。
“但是就个人而言,我并不是很喜欢。”
晚风好像停滞了一般,连风铃声都静了下来。三太不知道这个背对着他的人脸上会有什么表情。
“你大概是第一千五百个这么说的。”
他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早已预料”般的深意。
三太觉得,他可能永远也看不清这个人。就像当年他没能看清的那口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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