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出现了一条两米长的“青大将”。吐着猩红的舌头,盘踞在唯一一棵扶桑花树下。长辈们常说,“见蛇有好运”。若是在寻常人家见到“青大将”,那接下来必会有福报。但三太记得,年少时在房梁上见到“青大将”的那晚,下了一场十年不遇的大雨。
暴风雨要来了。
从早上见到蛇的那一刻,这种预感就非常强烈。
屋子里的气氛在麻美到访的那一天发生了变化。
“今后英麻吕要和麻美女士一起生活了。”
理树丸老师说的每一个字,如同响雷一般在静谧的夜空炸裂。但他脸上的表情,好像只是在叙述“今晚出门散个步”那样平淡。
为什么?去哪儿?什么时候开始?一个问题都没来得及问,所有的对话都淹没在英麻吕穿透屋顶的哭声中。
”我不会强迫英麻吕。“麻美跪下来,摘下手套托起英麻吕的脸,用一块看起来很昂贵的手帕帮他擦着眼泪,“无论英麻吕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接受,但请一定认真考虑一下。”
她是个举手投足非常优雅的女人。喝茶的时候会用小手指托着杯底,不让茶具碰撞出声音。但是面对英麻吕,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正穿着短裙和丝袜。三太注意到她站起来时膝盖磨红了一大片。
麻美答应三天之后再次拜访。
旅馆里安静了不少。英麻吕虽然像往常一样喊三太起床、帮他们准备三餐。但他不再吵闹,也不再揪着三太的衣服央求着带他出去玩,即使在院子里发现他最喜欢的独角仙也不会蹦蹦跳跳地拿给理树丸老师鉴定。像昨天那样稀松平常的日子,在一个低气压的夏日里消失得措手不及。
池塘里的蛙声烦躁得让人无法思考。手里捏着钢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笔尖漏下的墨水在白纸上晕染出一个巨大的墨点。
为什么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割舍?相遇、牵绊、离别,那些三太所珍视的每一个瞬间,在理树丸老师心里到底意味着什么?
“英麻吕与我,只是偶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他需要回归到他的亲人身边,而我也需要回归我的生活。这一天总会到来,只是早晚的问题。”
他镇定地、像是在说着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的故事。
三太回想起十四岁时那个下暴雨的夜晚,母亲拖着行李,带着他和两个尚未懂事的妹妹离开他曾熟悉的家。
“今后你们的父亲要和别人一起生活了。”
母亲搂着三太和两个妹妹。他没看清母亲的表情,但是她克制不住颤抖的肩膀,永远烙印在了三太的心里。
“为什么啊!”
三太对着名古屋的大海喊了无数次。那个风趣的、他所崇拜的、与他们朝夕相处十四年的父亲,从那一天起突然变成了陌生人。
也许等到盛夏结束的那一天,三太收拾完行李走出这座旅馆,理树丸老师也只会说一句“到现在为止辛苦你了”,然后“啪”地一声关上大门。从此以后他们不再相识,背对着,从各自的世界离开。
苦闷与不甘快要从胸腔里溢出来了。
他好想冲上前,把笼罩在理树丸老师心上的那层“橡胶膜”撕开,把他从无感的自我世界里拉出来,看着他为了别人笑,为了别人伤心和痛苦。
“你怎么了?”
坐在对面的理树丸老师睁大了眼睛。
三太胡乱地擦了擦脸。
“老师好歹也体会一下身边人的心情啊。”
不等他回答,三太就跑出了屋子。深吸完几口新鲜空气,刚好看到准备出门的英麻吕。
“你去哪儿?”
“离家出走!”
不知道英麻吕又在打什么主意,不放心他一个人的三太紧紧跟在了后面。
“三太也要离家出走吗?”
“是啊。”
天空的乌云越来越密集,空气里的湿度让人倍感不适。再不赶快下山的话可能半路就会遇上暴雨。三太把英麻吕背起来,一路小跑着往山下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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