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并未持续太久。鬼面人见目的难达,虚晃一招,发出一声尖利唿哨。他与几名手下如潮水般退入密林深处,瞬息不见,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
顾昭还剑入鞘,第一时间转身,一把抓住林修远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捏痛他。他的气息因方才的激斗而略显急促,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迫甚至慌乱:“修远!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他眼底的担忧和后怕几乎要溢出来,目光急切地扫过林修远全身,最后定格在他脸颊那道细微的血痕上,眼神骤然一沉。
林修远用力挣脱他的桎梏,退开两步,垂下眼帘,用指尖轻轻拭去颊边血珠。他整理着微乱的袖摆,声音清冷得像山涧寒泉,听不出丝毫波澜:“无事。皮外伤而已。多谢顾公子再次出手。”疏离得仿佛对方只是个路见不平的陌生人。
顾昭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仿佛一切风波皆因自己而起的淡漠模样,一股郁气直冲顶门,方才的担忧尽数化为恼火。他上前一步,声音不由得拔高:“你!你就非要这般态度?方才有多凶险你看不见吗?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若非因我,亦不会招致这无妄之灾。”林修远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像一枚冰冷的针,轻轻刺入顾昭的心口,“顾公子日后,还是莫要再如此'费心'了。”他将“费心”二字咬得极轻,却带着明显的划清界限的意味。
顾昭顿时语塞,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双总是带着桀骜笑意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挫败与怒意,死死地盯着林修远。
赵明轩赶紧过来打圆场,脸上挤出生硬的笑,试图驱散这凝固的气氛:“好了好了,虚惊一场!没事就好!这帮杀才,真是扫兴!回头小爷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揪出来!”他虽笑着,眼神却余悸未消,持剑的手仍紧绷着,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孙婉清也松开沈思怡,脸色依旧苍白,却强撑着走过来,对顾昭福了一礼,声音虽还有些发颤,却努力维持镇定:“多谢顾公子相助。”经历此番惊吓,她眉宇间那份跳脱烂漫似乎被悄然压下,多了几分惊魂未定后的沉静。她下意识地靠近了赵明轩一些,寻求着熟悉的安全感。
沈思怡则仍躲在孙婉清身后,小脸煞白,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林修远那件月白外袍的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回城的马车里,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来时路上的欢声笑语荡然无存。孙婉清和沈思怡都沉默地低着头,尚未从惊吓中完全恢复。赵明轩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活跃气氛,目光触及两位少女苍白的脸色,最终都化为无声的叹息。他撩开车帘一角,警惕地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和飞速后退的竹林黑影。
顾昭骑着马,远远跟在马车之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玄色劲装融入夜色,唯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复杂难明的光,始终牢牢锁定着前方的马车。
林修远坐在车内,闭目不语。指尖无意识地轻抚过脸颊上那细微的、已然凝固的伤痕。袖间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桃花的甜香,但周身萦绕的,已是竹林中冰冷的铁锈与杀伐之气。慈恩寺桃林间那场短暂而绚烂的梦,被彻底击碎。少年的欢愉终究敌不过现实的冰冷残酷。
马车驶入金陵城门时,华灯已上。繁华的夜市刚刚拉开序幕,酒楼茶肆灯火通明,笑语喧哗阵阵传来,与方才竹林中的惊心动魄仿佛是兩個世界。但这熟悉的繁华景象,此刻看在几人眼中,却莫名蒙上了一层不安的阴影。
先将沈思怡安全送回沈府,看着她在家仆的簇拥下惊魂未定地走进大门,三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马车继续向林府和赵府所在的街区行去。途经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时,斜刺里忽然冲出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老妇人,猛地扑到马车前,哭喊道:“贵人行行好!行行好吧!我儿子……我儿子死得冤啊!”
车夫吓得急忙勒马。赵明轩皱眉探出头去:“怎么回事?”
那老妇人跪在地上磕头,涕泪纵横:“我儿原是城防营的兵士,前日……前日莫名就死了……官府说是失足落水,可他明明水性极好……求贵人为老身做主啊!”她哭得撕心裂肺,枯瘦的手紧紧抓住车轮,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赵明轩正要下车询问,却被林修远轻轻按住手臂。林修远的目光掠过老妇人哭喊的脸,又扫过街角几个看似无意徘徊的身影,轻轻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队巡城兵马司的官兵快步赶来,为首的小队长厉声呵斥:“疯婆子!又在这里胡言乱语!惊扰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说着便粗暴地去拉扯那老妇人。
老妇人挣扎哭喊:“我没疯!我儿死得冤!你们官官相护……”话未说完,便被堵了嘴拖走。
赵明轩眉头紧锁,看着被拖远的老妇人,又看看那些面无表情的官兵,握着扇子的手微微收紧。孙婉清也掀开车帘,看着这一幕,眼中充满了同情与不解。
马车重新启动,气氛却更加沉闷。方才那老妇人凄厉的哭喊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与这金陵城的璀璨灯火格格不入。
终于抵达林府。朱红大门前灯笼高挂,却莫名透着一股肃穆。
林修远下车,对赵明轩和孙婉清微微颔首:“今日多谢相伴,回去好生歇息。”他的目光在孙婉清依旧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婉清,吓到了吧?喝碗安神汤再睡。”
孙婉清点点头,勉强笑了笑:“修远哥哥也是,脸上……记得上药。”
赵明轩跳下车,拍了拍林修远的肩膀:“今日之事,我会查清楚。你自己也多加小心。”他收起了一贯的嬉笑,神色严肃。
看着赵家的马车载着赵明轩和孙婉清离去,消失在街道尽头,林修远才转身步入林府。高墙深深,瞬间将外面的喧嚣与繁华隔绝。
老管家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内,见到林修远脸颊上的伤痕,大吃一惊:“公子!您这是……”
“无碍。”林修远摆手打断他,语气平淡,“父亲呢?”
“老爷在书房等您。”老管家低声道,面色凝重,“宫里……方才来了人。”
林修远眸光微闪,点了点头,径直向书房走去。
书房内,林文渊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第一时间落在儿子脸颊的伤痕上,眉头瞬间锁紧:“怎么回事?”
林修远简略地将竹林遇袭之事说了一遍,略去了顾昭出现以及与晏惊尘可能有关的细节,只道是遇到了匪类。
林文渊沉默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他走到书案前,拿起一份密封的文书:“冯保今日向陛下进言,欲清查户部历年账目,尤其是……军饷拨付一项。”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儿子,“在这个当口,你遭遇袭击,绝非偶然。”
林修远心中一凛。
“北境军情恐有变,”林文渊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深深的忧虑,“陛下今日未曾临朝,据闻是……病情加重。宫中局势微妙,冯保的动作越来越频繁了。”他走到林修远面前,沉声道,“近日若无必要,切勿再出府。府中护卫我会再加派一倍。修远,”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山雨欲来,我林家……恐已置身风口浪尖。”
林修远回到自己的“听竹轩”,屏退了所有侍从。夜深人静,窗外竹影摇曳,发出的不再是白日的沙沙细响,而是如同无数低语,搅得人心绪不宁。
他点亮灯烛,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书房。镜中映出他完美的侧脸,那道细微的血痕已然结痂,像白玉上的一道瑕疵,刺眼地提醒着他今晚的遭遇。
他从抽屉最深处取出那个黑檀木盒。打开盒盖,那条雕刻着蟒蛇缠兰的玉佩在烛光下泛着冰冷诡异的光泽。红宝石镶嵌的蛇眼,仿佛正死死地盯着他。
今日竹林中的杀机,父亲的忧虑,宫中传来的消息,还有这枚不祥的玉佩……一切似乎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巨大的、正在逼近的漩涡。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涌入,带着晚春的凉意和远处隐约的市井喧嚣。金陵城的万千灯火在夜色中闪烁,繁华依旧,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网中。
那双在暗处窥伺的、属于晏惊尘的疯狂眼睛,如同附骨之疽。而更可怕的,或许是那些隐藏在繁华表象之下、正在悄然收紧的无形黑手。
林修远微微握紧了窗棂,指节泛白。清冷的眸光映着窗外无边的夜色,变得愈发深邃难测。
慈恩寺的桃花依旧灼灼,而少年游春的暖意,已被竹林中的寒风吹散殆尽。杀机已现,风雨将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