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会忙着上坡，你要说什么。”柏君禾左手卡着轮椅圈，阻止往下滑，单手拿电话，一脸哀怨，
许久未闻其声，耐心尽失，“杜政霖，有事？你快说……”
杜政霖在办公室改方案，键盘敲声噼里啪啦，话筒间属于粗重紊乱呼吸声断续传来，短促狭长…
他手指一滞，停下动作，眉目微皱，语气难掩严厉，
“柏君禾，手机拿远点。”
柏君禾单手力气不够，本急着说完挂断，
以为他嫌自己吐字不清，也没好气，
“凑活着听吧，这玩意还挺TM费劲。”
她一门心思都在身下的轮椅上，丝毫没有注意话语间不妥……
“这么小的坡都上不去。”
“我，我…………。”她咬牙抡着轮子转动，
“是不是产品，真不行。”柏君禾最终，丧气给出定论。
杜政霖恍惚片刻被她叨叨回神，耳边总算清净些，现实世界让他意识方才遐想过于迤逦…
轻咳两声，压下心绪，脸色逐渐恢复平静，想来，是心思愈加藏不住，禁不住这般轻微的撩拨。
他低头嘲笑自己，无意识的顺着她的话逗她：
“减减肥呢，要不。”
柏君禾正生气，听他嘲讽自己，“残疾人还不能胖了是吧。”
“歧视。”
“你到底有没有正事。”她此刻像个点燃的炮仗。
杜政霖也不生气，狭长眼尾似有柔情，起身走向窗台，
看向她养的仙人掌，不知从哪淘来的品种，长长地条子，在玻璃缸中，长得横七竖八……
和她，倒是真像，
他想着，散了些思绪，紧抿的唇荡出一抹笑意，
“回来吧，别折腾了。”
轮椅还在往下滑，柏君禾本来就烦得不行，更是听不得退堂鼓…
“没事先挂了，跟你这种单细胞生物也唠不明白。”
“你在哪，要不我顺便去接你，吃个晚饭。”他依旧好脾气道。
柏君禾不服输性子，自是不理会他的糖衣炮弹，
“不用。”
“本来就是被PASS的项目。”
杜政霖冷幽幽一盆凉水泼下来，试图拉回她。
柏君禾彻底气急，“少管我，挂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想着指望他能说点人话安慰下，
杜政霖看着挂断的电话，欣长的身子立在窗前，收起笑意，
他长目潋起，眉稍带倦，低下的眉头，透着落寞清冷，像是少年，掩藏秘密。
柏君禾骂骂咧咧收起手机，塞进腿上袋里，里面有着下午去超市横扫来的战利品，
坐着轮椅抢购还能有优待，各种拼抢活动，大家会自动避开她。
满满一袋子，放在腿上沉甸甸的，折腾一天，早饿了。
她想着上了这个坡，去路对面的餐厅，听师姐说那家招牌意面特别好吃，恍惚间，力道松了些，轮椅又往下滑点路程，
“该死的。”
她两个手一起来，依旧吃力，好不容易爬上坡，轮椅边是个一寸高的台阶，
看着它，
柏君禾犯了难，她没经验，重复几次还是卡在台阶处上不去。
旁侧路边车内，周衡和同事正在等人，远处一抹身影，引起他的注意，
轮椅上的姑娘看起来很是笨拙，肢体略带恼意，
他不禁端详片刻，瞧见她一闪而过的侧脸，闲放在膝盖处的手指忍不禁蜷缩起来，
周衡脸上漫不经心表情全然收起，神色顿时慌乱。
不会，
不会的。
对面的女孩，穿着奶白色风衣，宽松阔腿裤下是半包拖鞋，凌乱长发散在身后，整个人看着甚是狼狈…
这和记忆中明艳美丽的她大相径庭，
他怎么会把人认错，她只是个路人，不是那个一走了之的女人，
对于他方才认错人的惊慌，嘴边溢着若隐若现的嘲讽之意，脸上又挂起方才的淡然，
旁边人顺着他视线，“看什么呢？周哥？”
周衡闻声，晃回神，随口冷冷的答着话，“没事。”
明明该毫无波动的，可脚却不听使唤，只是个陌生人需要帮助罢了，他想，
打开车门，长腿几步迈过去。
同事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疑惑的顺着他离开方向看过去，
柏君禾坐在轮椅上，来回折腾几个回合不见效果后，十分颓丧，对自己的设计产生了怀疑，
此刻心情就像热燃炸弹，燃到极点，很想炸一炸…
她真怕一个没忍住站起来，然后把轮椅砸了。
“设计的什么垃圾。”她忍不住低声咒骂。
“PASS也是活该。”
她闭着眼睛，开始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低声默念着师母曾桂教给她的静心口诀。
“心平气和，长命百岁。”
“我帮你………。”
柏君禾闻声，抬眼瞧过去，周衡的脸忽地映入眼帘，
不可置信，神情陡然僵掉，
从她回来的那刻便做了无数次预演，
可当下此刻，瞧着面前熟悉的眉眼，还是不受控制的瞳孔微颤，呼吸停滞，
竟，真的是他，
比较于对面的人，周衡神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巨大的冲击让他定在那里，僵持着动作，垂在身侧的手紧握，
许久，他缓缓开口，“柏君禾……”
柏君禾扣着手心，极力绷着神情，维持正常，不让胸间波涌的情绪在此刻溃败，
她需要体面，想必，他也需要，
好在她足够克制，再抬眼看他时，面上已恢复平静，
“好久不见，真巧啊。”
周衡没有说话，神色复杂扫向她轮椅，脸色晦暗低沉，
柏君禾看着，知道他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她也懒得解释，
两人这般面面相觑片刻，谁都没开口，柏君禾受不住他浓郁神色，看得人心慌，
柏君禾竭力扯着嘴笑了笑，样子有点难看，
见他一身正装，她轻哼两声，寻求帮忙，
“警察叔叔，是来帮我的么？”说完她歪着脑袋，一脸无辜俏皮，
周衡没有理会她话里调侃，轻声问他，
“要上去？”
柏君禾坐在轮椅上，看向他，点点头，
周衡转到身后，握住轮椅，抬高前端迈上台阶，
然后再抬起后端，稍稍用力，柏君禾和轮椅一同上了岸。
柏君禾随着他动作，语调轻快，
“喔嚯，”
“这小伙子这精神头! ”
“谢谢警察叔叔！”
周衡手掌处握着椅把，并未松开，视线落在她腿处打圈片刻，收回神，
他面色肃重，嘴唇动了动，寒暄在嘴边绕了几圈，终是欲言又止，
俊朗帅气的脸上仿若要拧出川字眉。
“柏君禾…”
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很迫切的像要答案，可吐出来却变了样子，
此时说再多，似乎都过于虚伪。
“你去哪，我推你过去。”
柏君禾闻声转头冲他没心没肺的笑，
“麻烦警察叔叔了。”
“我想去前面餐厅吃饭，”
“好。”
周衡没再说话，绷着脸推她往前走，
金秋十月天气已是微凉，稍走几步的距离，他手掌处却满是渗出的汗液，黏腻一片。
餐厅人不算多，服务员见周衡推着柏君禾进去，眼神中满是意味不明。
那个眼神是心疼还是惋惜，柏君禾并不在意。
一个挺拔英俊穿着制服的帅气男士，推着一位看着略显“邋遢”的女士，
这个组合的确过于招眼，禁不住别人多想。
服务员撤掉桌前小沙发，周衡直接把轮椅推过去。
柏君禾要了份牛柳意面和橙汁，抬脸问对面的周衡，“来点？”
他已经两顿未食，此刻在满是浓郁香气餐厅里却毫无胃口，他开口，“不用了，”
柏君禾收了菜单，递给服务生，“给他来杯温水。”
等饭的空隙，她没闲着，把腿上的零食放在旁侧的椅子上，从包里翻出测量工具，卷尺，
对着桌子，椅子间距，高度一顿测量，画画记记的，十分忙碌，
不知是忘记了旁侧周衡，还是为了忘记………
直到餐点上来，她才收了工具和本子。
感受到对面投过来的视线，她很不适，
故意道：“警察还要监督人吃饭？”
周衡没说话，收敛起自己视线，
脱掉外面扎眼的制服，露出里面衬衣，板正的身形隔着衣料，一览无余，
他掏出手机转移视线，并未注意到旁侧对他多起来的注视。
他刚才直接跑过来的，出任务结束还未归局报道，编辑信息发给领导，报备行程。
忙完视线再次移到她身上，
看着她现在的装扮，一个人的风格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周衡对于现在的她，有些陌生。
柏君禾低着头，座椅有点高，只能微微弓着身子，
她拿着叉子卷起意面，手腕有些微微抖动，额角的发丝滑下，落在盘边，沾弄上不少酱汁，
周衡立刻抽过纸巾，轻车熟路伸手拂起发丝，细致擦拭，
再顺手给她别回耳后，动作熟练一气呵成，行云流水般做完这一切，对上她诧异眼神，他才惊觉似有不妥，
“不好意思，我……”
他僵硬着身体坐回去，随手把纸张扔进垃圾桶，柏君禾继续低头吃饭，
柏君禾怕对面的周衡看出什么，脑袋埋得愈低，
她记得刚分手的那段时间，她喝多经常在心里骂着他是个垃圾，
没良心…
面前是她当初思念到极致也也恨到了极致的人，
她想，以后遇见，定不会轻饶。可刚才撇见那一瞬，
一瞬，就一瞬
当初所有的恨意掺着爱都划为遗憾充满胸腔，
一点也恨不起来…
甚至当初满腔炙热地爱意也变得模糊，
意识到这点，她眸光暗淡下来，整个人灰扑扑的失了生气。
她想，再也没有那些恨意支撑着她咬牙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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