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泡梨花(1)
春分时节,雨也粘稠,下起来几乎不间断。坐在公交车的末排,慕长洲无意间侧过眼,目光穿过朦胧的车玻璃,延伸到向南的宽广马路,水泥色的路面成了镜面,由近及远的树冠上,都笼罩了一层烟。
到站的提示音,帮发呆的人叫回了魂。下车的时候慕长洲庆幸,还好耳机里的音乐声不大,没有彻底遮掩住,不然是又要坐过站了。
随波逐流,走远了些,几点冰冷的雨水落在脸颊上,慕长洲没有管,抬手扶了眼镜,从兜里掏出手机,确定了酒店的位置。
阔别所谓故土的第十个年头,她只是回来处理便宜爸妈的身后事,没想到过程远比她想象中要复杂,不得已耽搁下来,租住在城郊的小区里,几乎待得要生锈了。
因为请了律师办理,慕长洲要做的就是随叫随到和签字之类,等待久了,成为一件十分无聊的事。她没打算去倒时差,自然陷入了日夜颠倒,不出所料,半个月后,失眠如影随形,牢牢捆住了她。
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那头的Easter嘲笑她。
“找些艳遇吧!不然怎么安放你的青春?”
前几晚的工作会议后,慕长洲得到了这么一句话。三十岁的大门已经不远了,青春早就从身旁溜走了,连痕迹都抓不到。
大堂奢华的酒店,内里的装修别具风格。慕长洲跟着门迎前往他们的包房,颀长的身影,一顶浅灰色的无檐绒线帽,踩着休闲的鞋子,鼻梁上架着副细银框眼镜。有几缕发冒出去,间杂着鲜艳的颜色。
“您请。”门迎为她推开了门,含着笑站在一旁。
慕长洲点了点头,道了谢,走了进去。
圆桌上已经坐了十余个人,大多数只是还有些眼熟,只有最高的那个男人,慕长洲记得他的名字——毕竟是当年自己的后桌,也是班长。
“慕长洲!过来签到。”班长章立站起身,上来就要给她了个熊抱,被躲开也不在意,哈哈大笑着:“你居然真的来了!”
“恰好在,得给你面子。”慕长洲的话,叫章立十分长脸,拉着她走到一面墙边,指着上头的海报,兴奋不已:“你还记得不?这内容还是你实在看不下去填的!结果呢!拿了全校第一名。毕业的时候我特意卷了带回家,珍藏至今呢。”
凌厉的字体,不知道究竟写了什么的内容。慕长洲看了两眼,只捉起一旁的马克笔,在另一处上签了自己的姓名——常年少写汉字,是她笔下少有的安静从容。
慕长洲是按着时间提前十分钟到场的,几句寒暄后,就安静坐着,少言寡语的,只是喝着茶水。
十八岁就各奔东西的同学,当年就没怎么放心上,隔了十年的时光,慕长洲能有点印象已经很难了,有些还能看出保养得当,有些人受了岁月摧残,早已不再少年样。慕长洲麻木听了几分钟,开始十分后悔今日的到来,放空自己。她想起今天耳机里放着的歌,在心里跟着默默哼唱,只打算应付了无聊的饭局,就不参与后续的其余娱乐了。
果然有些人守时,有些人就喜欢迟到。十分钟是一眨眼的,等正式聚会开始后半个小时,最后一人姗姗来迟。
宁安推开门,眉眼间是十足的歉意,也是先和章立熟稔地招呼了,在他的身旁落座,另一侧是学生时代至今都交好的闺蜜谢珽。
在校的时候宁安人缘就好,这些年也没有处于失联状态,自然有人起哄:“校花,你可来得太晚了!”
“她是从外地赶回来的,能到就不错了!”章立回护了几句,站起身拿着酒杯,清了清嗓子。
“我代表松竹中学x9届5班,x9届篮球队,x9届广播站,x0届书画组,x9届理科竞赛组……等等等等,欢迎大家来到今天毕业十周年的聚会现场。十年风雨,我们都找到了各自的方向,持之以恒寻找自己的人生。这里头,有些仍能偶然相聚,有些还是至交好友,有些就天各一方……今晚我们能够再会,不论从前,都应该更珍惜现在的生活,还有身边的朋友、家人。”一番话说完,连章立自己都憋红了脸,他晃动着酒杯,大声说:“都在酒里了!”
美食不断上桌,慕长洲偶尔喝两口酒,只将注意力放在精致的佳肴上,犒劳着自己空虚的胃部和无聊的精神。
她仍不摘下绒帽,用快速进食弥补了饥饿感后,开始细致地拆螃蟹,沉迷在醉蟹的醇香中,眼镜后的眉眼逐渐舒展开来。
气氛早已热闹起来。
松竹中学自建校就傲立整个省城,能在其中就读的无一不是佼佼者。能来今天聚会的,也大都功成名就,又或者仍在攀高峰。慕长洲在学生时代声名不低是真,十年杳无音讯也是真,大家在好奇之余,见她实在冷淡,都是社会人了,也不会再有人上杆子凑上去惹人厌。
宁安却对那副眼镜后的眼神起了意,和一旁的章立咬耳朵一般打听。
“怎么说?你怎么把这尊佛请到的?”
阵阵香风,叫章立想起了身旁的人,也是他曾经脸红心跳的对象。他也压低了嗓音,偏着头,刻意叫大家误会起两人的亲密:“□□群里群发的消息,我怎么知道这尊佛会私信我确定来的?你那时候跟她也不熟啊,问这个干嘛?”
“是不熟,今天见了好奇。她做些什么?”
“不知道,只知道一直在国外,近期才回来。”
看来慕长洲是和谁都没有私下联系的。宁安心里有了谱,瞪了他一眼:“远一些,我可没兴致和你再续前缘。”
两人曾在大学里暧昧了一阵子,以宁安想法转变而成为朋友,但也不过是躺在通讯录里,偶尔群发的节日祝福,才能叫彼此想起对方的存在。只是上半年两人的公司有过几次合作,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宁安也不会赏脸过来。
“我单身,想再追求你。”章立退开了些许,目光望过来,隐着宁安太过熟悉的**。
宁安仍是笑着,将一只蟹腿吞进口中,红唇微张,吐出的话也绝情:“不好意思,我从不走回头路。”
章立偃旗息鼓,转了眼想:“你说慕长洲呢?”
“我怎么知道?她大约是记得你的,还记不记得我就说不准了。”宁安只装着毫无兴趣,眼神从慕长洲的右手划过,转眼拿定了个主意。
身旁的男人早已上钩,坏笑着和宁安打赌:“我听说过,你是个狠角色。你要是能从她嘴巴里撬出她的感情史,那个项目我给你一路绿灯,年底一定敲定。”
“狠角色”指的是什么,两个人心照不宣。
宁安放下餐具,擦干净了唇,回头笑,自信又淡然,一字字念过去:“一言为定。”
随后她起身,拿起包和一旁专注于螃蟹的谢珽低声说了两句,跟着慕长洲前后脚出了包厢。
谢珽嘟囔了一句,章立目光深沉,求而不得,或许能看场戏。
跟着慕长洲的背影,从建筑走出去,来到了中庭的庭院。装修是中式的风格,屋檐古意盎然,庭中流水小桥亭台楼阁,应有尽有。
雨有些大了,慕长洲站在屋檐下,看着雨帘,狠狠呼出一口气,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两只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几缕银色的发钻出帽檐,在夜色中更显眼了。
“还是不喜欢打伞?”宁安开了口,如愿看到慕长洲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神很是惊诧。
“宁安。”她伸出手,微微抬着头,带着笑意问候:“好久不见,慕长洲。”
恍然的神色,慕长洲从口袋里掏出了右手,用指尖和眼前的女人轻轻一握,感受到她的指尖冰凉,也只是笑了笑,语气平淡:“好久不见。”
“虚伪,你分明是不记得我了。”宁安没客气,挑着眉拆穿了她,没有恼怒,只是三分讥讽,余下的就是慵懒了。明艳的笑容之下,好似藏了别的心思,红唇张合,打趣说:“慕学霸,我以为是再也见不到你这样的高人了。一晃十年,果然再没有见过。”
捧得太高,还跟着别人的意思跑,是会摔很惨的。慕长洲摇着头,并不介意身边的人要和她一起看夜色中的大雨,不为所动:“都是生活而已,显然你过得非常好。”
“有房有车无贷款?”宁安指了指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颜好盘顺单身狗?”慕长洲冷不丁接了一句,自己也笑了,这次眼底也跟着笑,可见是真笑了。
“单身狗怎么了?没拘束很自由。怎么?你不是就可以嘲笑了?”宁安看了过去,浑不在意风带着雨,已经打湿了她的衣摆,就这样探视着十年间不曾窥探过的生活。
慕长洲心里好笑,面上平淡如水,却说着狠话:“怎么?校花对我有兴趣?”
她仍旧看着雨帘看着夜色,没有分丝毫的眼神在身边的人身上。疏离和冷淡的气息蔓延开来,宁安难以将她和记忆力那个喜欢趴在课桌上睡觉的人联系在一起。
“章立和我打赌,如果我能问到你的感情经历,我司和他们公司的项目,他帮我,年底就能搞定。”突然没了继续游戏的兴致,宁安忍着愉悦,如常般的语气,坦承追来的目的,继而小声感慨:“很大的一笔提成。”这句话说得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跟着又笑了。
“他怎么不自己来问我?”慕长洲疑惑,起码在在场的这些人心里,或许认为章立对她是最熟悉的。
“故意的。”宁安淡淡说了一句,也不再开口。而潜台词什么意思,慕长洲心知肚明。
两个人看了半天的雨帘,谁也不再开口。
慕长洲是知道身边人另有所图,很有些不以为然。只是站了蛮久,她已经察觉到宁安的冷,却不知宁安还想坚持些什么。
那笔所谓的不菲的提成,慕长洲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干系。而宁安和章立之间算计的输赢,更不值得她将自己的**托出。况且从宁安的话中,慕长洲不难猜得出,章立仍旧别有用心。
意识到这一点,她立时倦了。或许今晚的聚会她不该来,她更应该忽略掉那条信息,也不改把Easter的话当回事。她只需要耐心地再等一等,事情办完了,她就可以走了。
“真冷。”宁安开了口,唇边有了白雾,妆容仍精致,但耳朵都白了。
“嗯。”慕长洲想着什么时候可以订机票,几乎是从喉咙里憋出来的字,十分敷衍。
“下雨的时候你会想什么?”宁安转过身,清亮的眼眸盯着镜片后的瞳孔,红唇含春,带着蛊惑:“今夜的雨,叫我很想拉着你一起。”
“拉着我一起?一起做什么?”慕长洲假装看不懂,正打算找个借口告辞。
刻意压低的嗓音,媚又喑哑,响在慕长洲的耳边,钻进她的心里。
“拉着你听雨,一起座隘。”
嗯,理解一下的。吉日发稿,和,不用问了。
要不猜一猜,春水秋香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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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春水泡梨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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