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这么认为。
宁淼不清楚,到底是引她过来的宫人出了错,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既是暂时没有结果的事,她也不再想了。
径直走到左侧间,只一眼便瞧出是卧室的布置。
临窗下砌了炕,炕上摆着小桌,桌上放着一碟点心、一壶茶水。
与之相对的便是一张极其宽阔的龙床,睡七八人都不成问题。
床上整齐摆放着十多条锦被,多为明黄、玄色。
本只七分的猜想现下成了九分。
宁淼看了半晌,无法从卧室的布置看出那位的喜好,久等不至,她也不愿意委屈自己,自己坐上了炕。
点心是红豆糕,她不爱吃,但也不讨厌。
慢悠悠地喝着茶吃着点心,半个时辰就过去了。
她看了一眼门外,仍旧没有动静,便敲了敲桌子。
没一会儿,有人在门外敲了两声,随后推门而进。
是一位没见过的宫女,宫女低着头,“宁才人有何吩咐?”
宁淼直接问道:“皇上怎么还没有来?”
宫女:“皇上何时回来也不是奴婢能决定的……”
“那有没有什么书,或者话本子,也让我好打发些时间。”其实这殿里书不少,但明显都是皇上的书,她不好随意取。
宫女不说话了。
“算了,你出去吧。”这宫女一看就做不了主,宁淼也不为难她。
宫女行礼退出去,将门关好,轻步走到重意殿转角的长廊。
司寝嬷嬷正候着,“如何?”
宫女将刚才在里间的对话复述,疑惑道:“嬷嬷,这宁才人倒不像那些规矩的妃嫔,胆子很大呢。”
以前嫔妃侍寝,哪个不是严阵以待的,便是等上两个时辰,连杯茶水都不敢喝,哪像宁才人,她刚才可都看见了,殿里的茶水点心都用尽了!
宁才人还想要话本子打发时间!
司寝嬷嬷瞪她:“休得胡说!主子们岂是你能议论的!”
却是不由望向殿门。
她也觉得这宁才人不如其他妃嫔规矩,但这位却是叶总管亲自吩咐送到重意殿的,叶总管的吩咐自然是陛下的心意……
这可是头一位能进入重意殿的嫔妃。
只是不知,宁才人是哪里入了陛下的眼。
外貌?
司寝嬷嬷在宫中多年,见识颇丰,对皇上也有几分了解,当今皇上可不是沉迷美色之人啊。
宁才人,究竟有什么特殊的?
司寝嬷嬷郑重嘱咐徒儿,“你好好守着,千万不能怠慢。估摸着时间,陛下也该回来了。”
宫女立刻称:“是。”
*
亥时一刻,纪无难从北苑回到端元宫。
他跑了几圈马,身上出了些汗,一回宫直奔重意殿,准备去洗漱。
叶符临紧随其后,在纪无难快走到殿门时出声提醒。
“陛下!宁才人在里面候着您呢。”
纪无难脚步一顿,凤眼睨向叶符临,“朕记得,妃嫔侍寝应是去青鸾殿或者比翼殿。”
叶符临殷殷笑着,一副“都是奴才的错您只管罚奴才”的表情。
纪无难深深看他一眼,还是抬脚往前走。
自有人推开殿门,纪无难踏进去的一瞬间抬起手,止住后面跟着的宫人,自己走了进去。
中殿无人,他脚步一转,走向左侧间。
里面很安静。
临窗的炕上,瘦弱的背影伏在桌上。
走近,女子半张脸埋进胳膊,露出的半张脸因熟睡微红,脸颊上还有淡淡的被袖子压出的痕迹。
纪无难静静凝视着那半张脸,从发间一路到下巴。
他恍若掉进了多年前的午夜,他伤痕累累回到星微殿,也有这样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等着他回来。
待听到动静,那人会揉着眼睛,冲着他笑,殷勤地跑到他身前,为他脱下衣裳,按摩肩颈,等发现他身上的伤时又沉默不语,安静地为他涂抹膏药。
涂完药,那人会轻轻地在伤口处吹气,边吹边道:“呼呼就不疼了。”
他安慰说“不疼”,一转身,那人自己却落了泪。
他哭笑不得,又去哄。
纪无难收回眼神,转身走回殿门处。
“抬水。”他终究道:“动作轻点。”
于是整个重意殿的宫人都动起来了,烧水的、抬水的,还有服侍纪无难宽衣的,人进人出,却没有发出丁点声响,睡着的人恍若不觉。
*
宁淼睡得浅,隐约感觉听到了水流声,她醒了过来。
屋内和睡着前没什么不同,又仿佛多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味。
宁淼坐起身,却一抽气,表情有些狰狞地握住被压麻的胳膊。
剧烈的麻意从手掌沿着胳膊一路向上,她轻揉想减轻麻意却感受欲深,几乎要叫出声。
猝不及防的,最左间的垂幔被撩起,走出一道高大的人影。
来人长发披肩一身水汽,身着玄色中衣,领口大大敞开着,宁淼盯着从锁骨处流下的水珠向下,直到看不见了,视线才向上。
最先感受到的是仿佛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带着上位者十足的居高临下。
而那张冷冽而精致的脸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也正看着她。
宁淼抿唇,起身下炕,握着手腕行礼:“参见陛下。”
“手麻了?”
出乎意料的,声音和淡漠的气质并不相符,很温和。
宁淼收回手,藏到身后,“是嫔妾失了礼数。”
她并不因来人身份贵重而怯懦,一双鹿眼晶亮而大方地回看着纪无难。
这种时候倒不像了。纪无难想。
“坐。”纪无难随手一指,自己先一步坐下,他扫一眼桌上空空的碟子,今日例行的是红豆糕。
口味也不像。
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
宁淼正暗中揉着背在身后的手,就听纪无难道:“今日朕乏了,你先回去吧。”
宁淼倏而抬头。
她内心的确不想侍寝,但就这么回去?
“为什么?”宁淼心思急转,思虑自己哪里惹恼了皇帝,又犹豫自己该说些什么挽回。
最后,她咬住下唇,做出一副可怜又委屈的姿态,“若是陛下生气嫔妾擅自睡着了,只管罚嫔妾就是,切莫厌了嫔妾。”
明明是他久不见人,她又无所事事,等困了就想着趴下休息一会儿,哪知真睡着了。
眼波如湖水晕染,楚楚动人。
纪无难心头一软,那人每次自以为做错了事,也是这幅神态。
罢了,纪无难向后一仰,“叶符临!”
叶符临弯腰低头走进来,身后跟着的宫女捧着干净帕子,走至纪无难身后,轻绞着他湿润的头发。
纪无难:“上一碗鸡丝松茸汤。”一顿,补充道:“两碗。”
他有宵食的习惯,叶符临早让人备着,回身拍手两下,便有人提着食盒进来。
纪无难盘膝坐了,让人端一碗到宁淼身前。
宁淼张张嘴,想说自己不用——她先前喝了一壶水,小肚子都涨了。
又担心惹恼他,坏了计划。
于是只好用勺子舀了,小口小口喝着。
对面纪无难都喝完了,她才喝两三口。
“不喜欢?”头顶冷不丁传来声音。
宁淼放下勺子,用帕子擦擦了嘴唇,“不是不喜欢,只是嫔妾没有用宵食的习惯。”
她在宁家如履薄冰,吃宵食是件过于打眼的事,恐怕头一夜吃了第二天宁夫人就要留她训诫。
已有数年,她不曾吃过宵食,哪怕是除夕夜的团圆饺子。
纪无难的手微滞。
幼年艰难的时候,他常吃不饱肚子,后来处境好些,每日的宵食便不曾断过。这个习惯,他身边亲近的人都清楚。
甚至如叶符临、卫一也跟着养成了吃宵食的习惯。
宁淼不知道对面之人在想什么,她适才趴睡了一会儿,发型微微乱,便伸手扶正鬓间那支金丝八宝攒珠簪。
纪无难视线跟着她的动作,忽觉那簪子眼熟。
“这簪子,如妃送的?”
宁淼眼尾微挑,她有些明白如妃为什么会送这簪子了,又理解了张嫔为什么劝她将簪子收起来。
她笑意渐深,故意将簪子露给皇上看。
“是啊,如妃娘娘送来的,很好看吧?嫔妾很喜欢呢。”
纪无难:“你单名一个‘淼’字?”
宁淼:“……”
她发现皇上的问题总是牛马不相及。
宁淼:“正是。”
纪无难:“何解?”
问这句的时候,他抬起眼皮正视着宁淼,似乎希望从她嘴中听出什么深意的话。
但宁淼只是轻笑:“大约是家中大哥名鑫,二姐名垚,而嫔妾与水结缘,便唤了个‘淼’字吧。”
纪无难这才想起来,宁家嫡长孙正是名宁鑫。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意料之中,他挥了挥手,身后绞发的宫女安静退下。
纪无难随之起身,走向床榻,淡淡道:“渺渺乎如穷无极。”
他没有注意到,静坐的宁淼听到这句,瞳孔微不可见一缩。
淼,亦作渺也。
纪无难走至床前,漱口毕,道:“叶符临,送宁才人去比翼殿宿夜。”
是打定主意不碰人了。
叶符临低低应声:“嗻。”
“宁才人,随奴才走吧。”
宁淼深深看了那道背影一眼,跟着叶符临往外走。
比翼殿离重意殿很近,片刻后便到了。
里面已经收拾好,叶符临送宁淼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心中百转千肠,但没弄清楚宁家是怎么回事前,他是不敢露任何想法的。
只道:“卯时三刻,凤鸾春恩车会送您回玉明轩。”
宁淼点头:“多谢叶总管了。”
独身进了屋,宁淼第一件事便是如厕。
洗净手,漱完口,躺在比翼殿的床上,思绪万千。
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手上的珠链。
一时流泪一时苦笑。
又苦中作乐,等明日她留宿在比翼殿的消息传到各宫,只怕又有热闹了。
热闹点好啊,她喜欢。
纪无难:她像她,她不像她,她像她,她不像她……
“淼”,大水也。从三水。或作“渺”。——《说文解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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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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