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何况是为薛荷选托付之人。
薛主薄心中存疑:“这孩儿条件好是好,只是太好了,若是日后嫌弃咱们阿荷可怎么办?”
真娘心里也直打鼓,主要是她不愿走,他们成亲的时候发了誓的,要同生共死。
留阿荷一个人在那边,若没有个真心相护的郎君,不知要受多少闲气?流多少眼泪。
她想了想,说出来一个人名。
“郎君觉得张沅如何?这孩子仁义,又机敏,照目前来看,对阿荷也是一片真心的。”
松竹之姿,鹤月之貌,长相倒是过关了。奈何那一身破衣裳,可不太好看。
薛主薄沉吟着......他的女儿是娇养长大的,怎能嫁去他家穿麻衣,扛锄头呢。
他连忙摇头,可下一瞬又想到,穷的想必要窝囊些,若能事事都听女儿的,像我顺着真真那般,好像也还行?
薛主薄又从人品,才貌,家世,感情基础等细细考量了两人一番,心中的秤杆逐渐偏向张沅。
却在他点头之际,听真娘说:“也不知张沅那个继母好不好相处......”
.......
薛主薄:“就按大舅哥说的来罢。”
真娘拿冰块敷了眼,待瞧不出红肿时,才敢推开薛荷的房门。
她桌上点着一盏灯,正窝在榻上绣荷包。
真娘从发髻里摸下一根银簪子来,挑亮了灯火:“大晚上的做什么绣活?从前可没见你这般用功。”
薛荷嘻嘻一笑,将荷包藏了,见她娘穿着寝衣而来,有些惊讶。
但怀疑也就是一闪而过,下一瞬便扬起了笑:“阿娘阿娘,我与你说,你与爹爹都没有看着。你们进院后,张郎君冷了脸,问小老大他们:可是编了童谣?嘿,那群小崽子果然顽皮。竟然还编了取笑爹爹的歌谣,幸好叫张郎君诈出来啦。想不到他还挺有法子的,先是训了他们,又摸了铜板来请他们吃糖雪球,以后这事儿就翻篇啦。说到糖雪球,女儿就口酸......当当当,阿娘吃不吃呀?”
她说着就从身后变出一个油纸包来:“我从小老大那薅了两个,张郎君不吃,我吃一个,娘吃一个,好不好?”
那油纸已被揭开,上头正正躺着两粒糖雪球。
只是白花花的糖霜有些化了,弄得红艳艳的山楂皮上湿漉漉的。
叫真娘看了,想到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而心里发酸。
她强忍着涌上头的泪意。
酸酸地抹掉了女儿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带出的张郎君这样,张郎君那样。
她轻唤:“小荷儿,上床来。”
母女俩窝在天青色的帐子里。
各自啃着一个糖雪球。
薛荷一脸的纯澈贪吃,瞧得真娘心中一紧:这分明还是家中的乳燕,却要飞去别人家过那种看别人脸色过活的日子了。
她心肝一疼,又要落下泪来,赶紧背过身去抹了。就在薛荷探头来看时,一把捂住她的眼睛,强笑道:“拿你的篦子来,阿娘给你梳头。”
“大晚上的为何要梳头?”
“女儿才拆了钗环。”
“莫非娘又想出了一套新发型?”
“明日再梳头嘛,娘。”
“........不梳头,我的祖宗,给你通通头皮,可好?”
“那自然是嗯的!”
薛荷还什么都不知道,在真娘腿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趴着。
指尖轻挑,真娘便解了她松松挽就的宝髻,拿篦子将她柔软的发,一梳梳到尾。
静谧的时光里,母亲的怀抱总是令人安心。
薛荷正昏昏欲睡时,忽听天上炸了一道雷,母亲说:“明日一早,你便到代县去。”
“啊?”
“代县,你外祖母过寿,你代我与你爹爹去贺寿。”
“喔,好呀。”
“以后....就别回偃师了。”
窗外的雨开始哗啦啦的下,几息就浇透了芭蕉。
薛荷在雷雨声里,唰地睁开了眼。
她没敢动,身子已然僵得浑身血液倒退:“娘什么意思?阿荷不懂。”
真娘幽幽地叹息:“再过几天你就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你舅舅为你定了一门亲事,是极好的。”
她手上动作没停,小篦子已经不知道何时,换成了一把合欢木梳,又一梳梳到了发尾:“往后你就从代县出嫁,往后舅舅家便是你的娘家,你若受了委屈,一定不许憋着,给我回你外祖家哭闹,叫你表哥表姐替你出气去!”
薛荷只觉得一道雷,轰隆隆地炸开了她的头,她怫然起身:“娘!您是当真的?”
面对着女儿的眼神。
真娘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她冷了脸:“是。”
薛荷觉得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也太诡异了。
就算突然的亲事说得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周家姐姐,陈家姑娘,哪个不是这么嫁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听娘的意思,竟像是再也不用见面了。
她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可她又想不明白?
脑子里乱得十面都是糊糊,叫她在惶急中突然想到一个绝佳的借口。
是了,是了。“好,娘,我答应你,我嫁人。但是您和爹爹都是开明的爹娘,我有喜欢的人,我要嫁给张沅,张,郎,君!”
如此便可留在爹娘身边,留在家中出嫁了。
薛荷自信得露出一抹微笑。
可她娘,可她娘悲伤了眼睛,哀戚了语气:“挑夫君不仅要看个人,还要看他的家族。张沅不合适。”
不!合适的。“合适的阿娘,不就是个继母吗?女儿不会被磋磨的。何况张生貌美,我岂能放过!”
真娘:“......做人不要这么肤浅。”
......
“不行的阿娘,阿娘这般貌美,生了肤浅的我。周婶子夸我面白脸嫩,都是阿娘的功劳。”
听她如此胡搅蛮缠,甜言蜜语。
真娘再也硬不起心肠,她怕自己溃不成军,忙冲出了帐子。
一群蚊虫追着她到了窗前。
真娘望着一桌的月光,站着,她只觉站了很久。
其实不过短短一息。
一息后,她找出了那只被特意藏起来的荷包。
天青的布面上绣着一个鱼肉锅子。
怪模怪样,怪可爱的。
真娘微微一笑,爱怜地抚过蹩脚的针脚:“我瞧着这个绣得好,比以往的都好,正好随你爹爹的信送去代县,好赠与你的未婚夫君,作个定情物。”
薛荷听了这话还得了?
薛家从驴到人都是犟的。
她夺过那荷包来,劈手就绞:“好啊!他想要这个?好啊好啊?我给绞碎了,看他还要不要!”
真娘就呆呆地看着她动作。
她已经心力交瘁。
等薛荷发泄够了,蹲在地上哭。
真娘才从她袖子上,捡起一条天青色的流苏,抖掉了上头的碎布:“就这个也行。”
薛荷是真的懵了,惶然抬头,一双泪眼巴巴的。
她娘也只敢背对着她,说:“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儿,就会忘了我了。”
母女俩向来亲昵,何曾说过这般绝情的话。
眼泪唰地一下就冲出了各自的眼眶。
一个藏在被窝里,一个躲在灶台下,俱是哑声哭泣。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子女爱父母,则愿意勉强自己去试一试父母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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